那一年,她还没被记到钟离皇后名下,没有与钟离慕楚见过面,而她的生母许采女还尚且在世…… “不过一介樵夫之女,竟敢在本宫面前穿戴得这般招摇?” 袁贵妃是最受靖武帝宠爱的宫妃,而许采女那日不过是戴了支鎏金缠枝步摇,便不知哪里碍了贵妃的眼,叫人按在御花园中,硬生生扯散了发髻。 那鎏金缠枝步摇也砸在土里,被贵妃身边的內侍一脚踩断。 许采女捧着断成两截的步摇,一步一踉跄回了宫,恰好被来请安的姜峤看了个正着。 姜峤那时不过八岁,只知道那支步摇是许采女刚入宫时父皇赠予她的,她视若珍宝,平常甚至都舍不得拿出来戴,如今却被人毁成这样。 瞧见许采女还想背着人将那步摇修补好的哀戚模样,姜峤怒火中烧,甚至没跟她商量,第二日便去了御花园等袁贵妃。 许采女虽是樵夫之女,却会些奇门阵法的本事。姜峤小时候见了,便缠着她教自己,也学会了些占卦、布阵的皮毛。 待袁贵妃领着人又来了御花园,姜峤不过挪移了几盆牡丹的位置,顷刻间,一群人便像是见了鬼似的,被困在原地惊叫连连、四处乱窜。 姜峤正看得发笑,却听得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她一转头,许采女已经脸色难看地站在她身后,第一次扇了她一耳光。 那是许采女第一次打姜峤,也是最后一次。 几盆牡丹花被许采女挪回原位,袁贵妃惊魂未定、狼狈不堪地扑进了靖武帝怀里,指着被宫人押来的许采女和姜峤,惊恐地叫着“妖孽”。 姜峤至今还记得靖武帝当时的眼神,愠怒、惊疑、忌惮,没有一丝爱意,甚至没有一丝温度…… “许采女教子无方,杖责二十。” 靖武帝冷声下令。 姜峤瞬间慌乱起来,抱着许采女的胳膊不肯撒手,却愣是被宫中侍卫拉开拖到一边,眼睁睁看着那一寸厚的棰具重重落下来,打在许采女的下腰处,几杖便见了血。 年幼的姜峤彻底吓蒙了,哭喊着为许采女求饶。就在靖武帝沉默犹豫时,贵妃又哭诉了两句,差点背过气,靖武帝便着急地搂着人离开了御花园。 许采女咬着牙,痛得几乎要晕过去,姜峤终于挣脱侍卫的桎梏,踉跄着冲了过去,跪在许采女身侧,却见她的视线仍死死盯着靖武帝远去的背影,眼中的情绪太过复杂,是那时的姜峤无法看得懂的…… 霍奚舟回到主院时,便听云歌说姜峤发了高烧,不由眸色一沉,快步走进厢房。 厢房内弥散着一股浓郁的药味,霍奚舟在床榻边坐下,转头望向烧得两颊绯红的姜峤,眉眼间萦绕着一股阴郁之气。 姜峤紧拧着眉心,张了张唇,一两句呓声不自觉吐露,却轻得令人听不太清。 霍奚舟微微低身,终于听见姜峤喃喃呓语唤着的是“阿母”。 霍奚舟呼吸一滞,目光再次落回姜峤面上,恰好触及那滴从她眼角划过的泪珠,忍不住伸手,指腹点在她的眼尾,接住那滴似是要灼伤他的眼泪,眸色愈发深沉。 *** 翌日,阴雨绵绵。 姜峤从梦中醒来时,只觉得口干舌燥,浑身像是被火焰灼烧过,烫得她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云娘子,你醒了!” 云烟恰好端着水盆进来,看见姜峤睁开了眼,连忙靠过来,动作小心地扶着姜峤缓缓坐起身。 姜峤开口,嗓音沙哑得不行,“水……” 云烟连忙转身倒了杯茶过来,递给姜峤。凉茶润喉,姜峤抿了抿干燥的唇瓣,艰难开口,声音还有些艰涩,“多谢。” “云娘子不必这么客气。” 云烟接过茶盅,又抬手试探姜峤额上的温度,“我、云歌还有云杉,如今已是姑娘的婢女。” 姜峤脑子里一片空白,一时竟没反应过来,将云烟的话重温了几遍,才开口道,“你们与我同为侯爷的婢女,怎么能……” “侯爷既如此吩咐了,娘子自然与我们不同。”云烟笑了,笑容里带着些意味深长,“婢子去打水来,为娘子洗漱吧?” 目送云烟离开的背影,姜峤怔怔地坐在床榻上,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竟不在耳房里,而是在主院的西厢房。 雨声淅沥,驱散了一丝暑热。 霍奚舟来请安时,霍老夫人絮絮叨叨地自我反省,“昨日是我的错,不该让云皎与那聂氏女郎斗茶……谁知道那小娘子生得貌美如花,竟是个心如蛇蝎的。” 霍奚舟面色冷酷,“与聂氏不必再往来。” “自然。” 霍老夫人连连点头,想起什么,她仔细打量着霍奚舟,见他眼下隐隐带着些青色,“云皎现在怎么样了?听说昨夜她发了高热,主院折腾了一整夜,你也一直陪到早晨,见她退了烧才去上朝?” 霍奚舟抿唇,并未答话。 霍老夫人试探地问道,“奚舟,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又是将人挪进西厢房,又是将自己身边的婢女拨去伺候,显然不止是上心了。昨日芙蓉宴那出落水,但凡长了一双眼睛,都能看出他对女子的与众不同。 “我知道,你从前只对那位动过心思,这么几年也一直记着她……” 霍老夫人难得提起旧事,“可她毕竟已经过世,你也是时候放下了。云皎那孩子,我第一眼见她,便说她面相好,非要带她进内宅,也不全是因为什么高人算卦的缘故。” 霍奚舟抬眼看向霍老夫人。 霍老夫人叹了口气,“不过是因为她眉眼间与那位有几分像。我想着,你若能将她当成影子,心里也会好受些……” 霍奚舟默然,视线移向窗外,看着外面的雨雾,半晌才拧眉道,“她们不一样。” 除了容貌上那点相似,其他脾气秉性全然不同的两个人,怎么可能用一个去替代另一个,让一个成为另一个的影子。 察觉到霍奚舟的走神,霍老夫人轻咳了一声,岔开话题道,“依我看,云皎这次病得这么厉害,一半是因为昨日落水,还有一半多半是心病!这段时间筹备芙蓉宴,她总是郁郁寡欢的,又那么操劳,你得好好补偿她。” 霍奚舟眼前不由闪过女子日渐消瘦的面庞、昨夜那声脆弱的娘亲和眼角划过的泪珠。 他收回视线,看向霍老夫人,“如何补偿?” *** 雨后初晴,院中四处氤氲着一股青草香气。 姜峤用了些清粥,整个人都恢复了精神,她自己披着外衫下了床,坐到窗边吹着风发愣。 云歌端来熬好的汤药,“姑娘,药熬好了,得趁热喝。” 姜峤望着那黑乎乎的汤汁,暗自拧了拧眉,却还是低低地应了一声,接过来随手放在一边。 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