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吭声,姜峤难得多说了几句,“你可知道,建邺城也是如此,皇子与皇子,皇子与公主,姓姜还是姓钟离,每个人生下来就是不一样的,有人穿着刀枪不入的金丝软甲、拿着最锋利的兵刃,有人却身无长物、两手空空。可这样战力悬殊的人偏偏还要在同一个斗兽场互相厮杀。” 她抬眸,对上霍奚舟的视线,“霍奚舟,若你是后者,难道要听天由命,任凭旁人将你踩死吗?” 院墙外的灯火恰好在此刻亮起,她眉目间一闪而过的痛苦与不忿,清清楚楚落进霍奚舟的眼里,令他霎时间心潮翻涌,望向姜峤的眼神也变得复杂莫测。 半晌,霍奚舟才启唇道,“姜峤,莫要将什么都推给境遇,好似你是这世上最无辜的人,一切都没有选择,一切都是迫不得已而为之。纵使建邺再怎么藏污纳垢,我却也见过单纯良善之人……” “姜晚声么?” 姜峤莫名被他的话刺痛,忍不住讽刺地笑了一声,“我这位皇姐是否良善暂且不论,但她确实单纯得如同白纸一般——” “所以,她死了。” 霍奚舟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他几乎不敢相信姜峤说了什么,眼神骤然变得凌厉骇人,震怒地喝斥道,“姜峤!” 手腕上传来近乎要被折断的痛感,姜峤唇畔的笑却没有变化,她那么怕痛的一个人,此刻竟却觉得不过如此。 “你怎么还敢提她?” 霍奚舟恨得咬牙切齿,只觉得心中又腾起了一把烈火,烧得他神志昏聩。他扣着姜峤的手腕,又将人拉得更近了些,恨不得让那把无形的火也烧到她身上,“姜峤,你怎么敢?!” 姜峤被迫往前踉跄了两步,额头触到了霍奚舟坚硬的胸膛上。炽热的气息扑面而来,令她微微一颤,往后缩了缩。可隔着冰冷的布料和紧实的肌肉,她仍然感受到了霍奚舟那颗愤怒而战栗的心脏。 若换做寻常,姜峤或许就识趣地闭嘴了。可每每提到姜晚声,她就像是忘了什么叫点到为止,不依不饶地仰头道。 “霍奚舟,若姜晚声当初多些心机便可活命,你是希望她变成一具单纯良善的尸体,还是卑劣恶毒却活生生的我?” 清冷微哑的嗓音,本应如高山白雪,此刻却锋利地说着诛心之言。 霍奚舟死死盯着姜峤,眼里阴云密布,隐有雷霆闪烁,却不知是恼火,还是憎恨,又或许是别的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那双暗眸里翻卷的情绪才逐渐消退。 霍奚舟五指一松,手掌里攥着的纤细腕子便骤然坠落了下去,玉白的肌肤上还残留着一道刺眼的红痕。 失去手腕上的钳制后,姜峤连退了好几步,后背重重地撞上了院墙。 “你当年做过什么,没做过什么,哪件是迫不得已,哪件是心甘情愿,我迟早会查清楚。” 霍奚舟神色晦暗地看着她,“在此之前,我不会让你死。但姜峤你记好了,若你敢逃,我定会杀了你。” 姜峤靠着院墙站定,目送霍奚舟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外,才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又恢复了往常的冷静漠然。 她从来不会坐以待毙。 *** 翌日。 正值晌午,日光从头顶上照下来,虽是冬日,没什么温度却也刺眼。 驿站外牵来了段秦的几匹快马,只是比来时多了一匹。段涉率着使臣从驿站走出来,楚邕等人特意来为他们送行。 “诸位见谅,侯爷今日还有别的公务要忙,所以来不了。” 楚邕说道。 段涉瞥了一眼身侧气压极低的云垂野,淡淡道,“无妨。” 楚邕也顺着段涉的目光看向云垂野,不太放心地拱了拱手,意有所指道,“既已认祖归宗,郎君也该忘却前尘朝前看……” 简单来说,就是别再盯着他们侯爷的女人不放了。 云垂野冷冷地扫了楚邕一眼,却只字不言,径直牵过缰绳,翻身上马。 见他动作,段涉领着其他使臣也纷纷上马。 段涉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朝楚邕说道,“告辞。” 马鞭一扬,众人便策马朝江州城外疾驰而去。楚邕目送他们离开,略微松了口气。 马蹄接二连三地从江州主干道上疾踏而过,然而行到路口时,为首的两匹马却忽地调转了方向,迅速消失在了宽道右侧的岔路,与身后的队伍分道扬镳。 段涉与云垂野骑着马从小路七弯八绕,终于在一处人迹罕至的窄巷勒紧缰绳停了下来。 窄巷中,一辆简朴狭小的马车已经停靠在了墙边,车夫从上面跳了下来,恭敬地行礼,“主上,少主。” “此处与将军府的外院一墙之隔,无人把守,是接应的最佳地点。” 段涉看向云垂野,眯了眯眸子,“只是将军府内守卫森严,你当真觉得她一个女子,能摆脱守卫逃到这里来?” 云垂野面无波澜,“她回信说可以,我便信她。” 段涉颔首,不再言语。 与此同时,半雪堂。 守在院外的侍卫刚刚交接完毕,难得开口闲聊了几句,“今日情况特殊,要格外打起精神,将人看牢了。” 一人朝紧闭的院门内看了一眼,面露难色,压低声音道,“侯爷一时心软,将咱们从房门口撤到了院外,可这样不是更难看管了么?这几日总能听见她在院中走动,却不知她具体做了些什么,我总是不太放心。” “侯爷的决定你也敢多嘴?” 另一人低斥了一声,“我们只管做好自己的事。” 两人正说着,远远瞧见笙娘提着食盒走来,便立刻噤了声,又板着脸站回原位,替她将院门推开。 笙娘低眉敛目,虽然看着与平常无异,可脚下的步伐却略微慌乱,令一侍卫看出了端倪。可还未等他有所反应,笙娘已经快步走进了半雪堂,将院门紧紧阖上。 那侍卫狐疑地转头看了一眼。 “怎么了?” 对面的侍卫问了一句。 他皱了皱眉,不安地,“总感觉眼皮一直在跳……” 话音刚落,院内便猝然传来一声女子的惊叫,两人脸色骤变,连忙转身闯进了半雪堂。 笙娘僵立在廊下,食盒砸落,一地狼藉。听到身后侍卫闯进来的动静,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猛地转身,惊慌失措地冲了过来,“娘子,娘子不见了!” 侍卫们眉眼一凛,立刻提着兵器飞奔到了门口,朝屋内看去。 屋内一片杂乱,却空无一人,炭盆里的火也不知是何时熄的,一丝暖意也没有,冰凉得像是不曾住过人似的。 两人正要进去仔细查探一番,便听得笙娘在外又嚷了起来,“她是不是,是不是从哪里翻墙逃出去了?!” 两人动作一顿,迅速从屋内退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