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何必为了替七郎出头惹得他不快。” 仆妇为难地开口,“可七郎毕竟是皇后娘娘亲生的……” 轻飘飘的一句话穿过花窗,却犹如晴天霹雳一般,狠狠击中了钟离慕楚。 钟离慕楚难以置信地转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然而下一刻,秦氏便轻描淡写地承认了这句惊世骇俗的话。 “那又如何?” 秦氏垂眼,“他身上虽有潇儿的血脉,但还有一半血脉出自钟离歇那个孽种……也是个小孽种。当初若不是潇儿以死相逼,若不是她对国公爷还有利用价值,这个小孽种跟钟离歇早就没命了……” 秦氏主仆缓缓走远,声音也越来越低,逐渐被风雪声掩盖。 那日钟离慕楚回屋后便生了一场大病,浑浑噩噩地烧了一日一夜,宁国公夫妇却只是丢了一个大夫过来,未曾关切过一句,像是巴不得他就此死在病中。 自小伺候钟离慕楚的老奴在床榻边守了一整夜,时不时听得钟离慕楚发出几声梦呓。老奴擦着眼泪凑过去,仔细分辨,似乎是几声“脏”字。 天色熹微时,屋门被人一把推开,一人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疾步冲到了床榻边,嗓音微哑,“七郎病了?” 老奴睡眼惺忪地睁开眼,看见来人,顿时松了一大口气,“大郎,你总算回来了……这个府里也只有你和皇后娘娘会关心七郎了……” 钟离歇的面上掠过一丝苦涩,攥紧了钟离慕楚冰冷的小手。 直到第二日傍晚,钟离慕楚才退了烧热,缓缓醒来。一睁开眼,他便看见钟离歇那张苍白憔悴的面庞,眸底最后一丝光亮也被阴翳吞噬殆尽。 从前他便知道,自己与这位庶长兄的眉眼几乎如出一辙,可他只以为是他们二人都生得像钟离裕的缘故…… 难怪,难怪整个宁国公府,唯有钟离歇和钟离潇愿意过问他一两句,难怪就连那两个庶子庶女都敢唾骂他是脏东西,是个杂种…… 难怪,难怪…… 察觉出了钟离慕楚的异样,钟离歇担心地伸手贴向他的额头,“七郎?感觉如何?” 在钟离歇手掌贴上来的一瞬间,钟离慕楚只感觉到头皮发麻,浑身的血液近乎凝结,一股从未有过的恶心感忽地涌了上来,令他身体一颤,猛地扑到了床榻边,疯狂地干呕起来。 “七郎!” 钟离歇大惊,慌忙扶住钟离慕楚的肩。 钟离慕楚向前倾着身,眼睫低垂,遮掩了眼底泛起的猩红。他缓缓侧眸,目光落在钟离歇的脸上,唇角一牵,露出与往常别无二致的温和笑容,“我没事,大、哥……”? 第73章 隔岸(二) 钟离仁今日十分高兴, 与狐朋狗友聚在一起喝了不少酒。今年五月,他便要及冠。父亲已经答应了他,待到他及冠, 便将钟离氏的暗线着手交给他。 不是嫡出又如何,谁让秦氏生不出儿子, 谁让钟离歇那个孽种令钟离氏蒙羞呢?钟离延再有出息也是二房的人,又一心从军, 父亲根本不会将整个钟离氏交到他手上。 所以他钟离仁, 才最有可能成为钟离氏的下一任掌权人。 钟离仁醉醺醺地往回走,走到半途却被钟离慕楚身边那个老奴拦了下来。 老奴低着头,声音颤抖,“七郎说赏梅那日惹得五哥不快,是他不好。所以今日特地准备了个惊喜, 要向五哥赔罪……” 若放在平日, 钟离仁定会嗤之以鼻,拂袖离开, 可恰好是今日,他志得意满, 巴不得到处炫耀一番, 于是抬了抬下巴,轻蔑地哼了一声。 “带路。” 恰是天狗食月的一晚, 血月临空,月影残红。 “砰——” 钟离歇一脚踹开钟离慕楚的房门, 尚未看见屋内的景象,一股浓郁的血腥味便已扑面而来。他倏然白了脸, 视线飞快地在屋内逡巡了一圈, 终于在角落里定住。 暗红月辉下, 钟离仁躺倒在角落里,死死瞪着眼,一张嘴,便有血不断涌出来,脖颈上赫然划开了一道鲜血淋漓的伤口—— 钟离歇眼里掠过一丝震愕。 下一刻,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钟离歇蓦地转头,只见钟离慕楚站在他身后,手里拿着一柄沾血的匕首。少年的面颊上溅了斑斑点点的血迹,神色却十分茫然无措。 钟离歇半晌才回过神,一步一步走到他身前,半蹲下身,嗓音嘶哑,“七郎……把刀给我……” 钟离慕楚眼睫微颤,抬眸看向钟离歇。 钟离歇缓缓握住了钟离慕楚的手腕,喃喃出声,不知是在安抚他,还是在安抚自己,“今日杀了钟离仁的人是我,与你无关……” 钟离慕楚眼里不自觉起了一丝波澜,可就在钟离歇要从他手中夺下那柄匕首时,他的眸光又霎时凝结,手腕一转,便将匕首狠狠刺入了钟离歇的心口。 钟离歇微微瞪大了眼,表情一时诧异一时不解一时痛苦,最后却被释然尽数抹去。 他似乎意识到什么,颤抖着伸出手,勉强提起最后一丝气力,用衣袖将钟离慕楚脸上的血迹擦拭干净,“其实我……我并非……” 钟离慕楚却没能等他将话说完,而是攥着手里的匕首,又往前送了几寸,一字一句道,“大哥,走好。” 钟离歇朝后倒了下去,有些惋惜地看了钟离慕楚最后一眼。 若再有一次机会,他绝不会在弈棋馆靠近那个名为黎潇的女娘,更不会纵容自己的母亲,混淆钟离氏的血脉,将他送入宁国公府。 凶恶嗜杀的睚眦,本应当离得越远越好,他却偏偏被披上了一层睚眦的皮毛,堕入地狱…… 钟离慕楚定定地望着地上的两具尸体,矮小的身影被月辉拉得高大细长,几乎覆满了整间屋子。 半晌,他收回视线,转身走出房间,撩开衣摆在台阶上坐下,静静地等待着。 直到血月消失,阴翳褪去,圆月再次变得皎洁而清亮,钟离慕楚才等到了姗姗来迟的宁国公钟离裕。 “阿父,好久不见。” 少年身姿端正地坐在台阶上,笑着与钟离裕打招呼。那身白衣上的血迹已经被一层薄雪覆盖,仿佛就连他弑兄弑父的罪行也一同抹去了。 钟离裕脸色铁青,一言不发地越过他,走到了房门口,步伐便定住了,迟迟没有再往里迈出一步。 钟离慕楚仍坐在台阶上,背对着钟离裕,眉眼温和如水,声音轻快飘忽,“从今日起,阿父便只有我一个儿郎。” 钟离裕蓦地回头,目光直直地落在钟离慕楚身上,眼底的情绪十分复杂,却唯独没有怒意。 他启唇,嗓音威严凛冽,“你可知,你杀了什么人?” 钟离慕楚垂眸,缓缓起身,抖落了一身的薄雪,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