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手空空,并且反常地久久在门边伫立。 “你恐高吗?”季之木抛了几下石子有意无意地问。 “恐高?” “就是在高空中会害怕。” “我不是飞行侦察兵,不清楚。” 季之木微不可察地勾了下嘴角,见他直挺地站着,问:“怎么不坐?” “时间裂缝,打开了。” 季之木握住抛在空中的石子。 “你该走了,”114来到墙边挑拣着趁手的武器,机械手臂发出“咔嚓”声响,“你不适合这里。” “怎么走?” “我会掩护你离开。” 机器人将步枪背到身后,再取下手枪换弹夹,插到腰间。 他一转身便看到人类站在身后,对方的颜色已经淡了许多,在他看来就像逐渐微弱的生命体征。 太阳不再耀眼,一定是升在错误的位置。 114伸出灰黑的机械臂,询问人类:“我能再碰一次吗?” 人类的掌心不再炽热,机器人差点以为是在抚摸自己。 “出发吧。”114说。 季之木没有动,“你会一起离开吗?” “阿克里之都,团结、严肃、忠诚……”机器人下意识说出口号,却将后半句吞回脑海里。 房门突然被敲响,一道生硬的机器声响起:“巡查。” 114朝季之木低声说:“站去墙角。” 他摸出手枪装上消音器,右手背在身后,按下房门按钮。 来检查的机器人对着他正面一扫,发出聒噪的声音:“编号0114,B区防塔哨兵。”他正欲进房察看,额间突然被枪抵上—— “砰!” 114对准他脑门开了一枪,走廊上发出一道细微的闷响,动静不大。他将对方拖进房间,取下他耳边的接听器往窗外一扔。 “阿克里之都,团结、严肃、忠诚……”114的语气显得木讷。 报废的机器人额头流出蓝血,肢体仍在扭动,欲发出求救,114又给他补了一枪。 他将自己的接听器放在床板上,拿出一匹冰冷的皮革垫要季之木披上,最后弯下腰让他趴到背上。 “我跟着你。”季之木说。 “不,我熟悉路线,”114抓住季之木手臂把他扯向身后,“我是战士。” 他不容争辩地将人类背起,迅速跑了出去,姿态轻巧,途中左拐右拐绕开几个监控点。 好在是夜晚,路上行人寥寥,只需小心侦察兵,两人顺利地行至中途,街上的警戒铃却蓦地响起来,震耳欲聋,引得机器人纷纷涌至街道。 空中响起如雷的“嗡嗡”声,季之木稍微掀开垫子往上一扫,那只巨大的机械鸟展翅飞至高空,从他们头顶呼啸而过,羽翼掀起一阵狂风,险些吹走他背上的垫子。 鹰眼闪着红灯,鸟喙朝他们的方向吐出弹药。 “小心!” 机器人灵巧地跳开,弹药擦过他脚边,在地砖上轰出一个土坑。 “抓紧垫子。” 114处变不惊地跑入灌木林,尽管葱茏的密林为他们打掩护,耳边仍旧响起此起彼伏的枪声。枪林弹雨,林中越来越多步兵的身影,危机四伏,114绕得愈发吃力。 季之木提醒他:“西北120°方向。” 114朝东边加紧速度狂奔,印象中再前一点便有一条隐秘的小径,适宜埋伏袭击,只不过那里荆棘丛生,锐利得能刮花盔甲,他感知不到疼痛,但人类…… 人类十分脆弱。机器人像纪录片里毫无感情的旁白下了此番定义。 “我把垫子披好了。”季之木说。 “好。” 机器人朝小径毫不犹豫地冲了进去,他听到荆棘刮响他的金属外壳,割得垫子发出“嚓嚓”声响,乌鸦发出粗劣的嘶哑。 然而人类一言不发。 成功穿越的幽径后,114在出口处停下,试图扭头观察人类的情况,忽然听到他大喊一声:“右边!” 沉寂的密林里枪声回响,惊得鸟雀四散。 人类抱着机器人滚下了山坡。 * 峡谷中裂开一道漩涡,在这一地带掀起小范围的飓风,飞沙走石。 漩涡肉眼可见在缩小。 “到了,”114双膝跪地,灰黑的机械臂撑着泥土,他抬眼朝裂缝一瞥,催促季之木,“走吧。” 季之木撑起身,手心摸到一片湿漉漉的黏液。 他扶住机器人的肩膀坐起,细细打量对方的脸——额头中央被打出一个豁口。 蓝血从他的额头不断滑落,机器人的动作稍显迟钝,推开了人类的手臂。 季之木捂住他的伤口,“你受伤了,我该怎么做?” “击中额头,没有办法。”机器人平静宣读自己的死亡。 他弯起机械臂,从背脊上挖出一把铜制圆孔钥匙,放到季之木手上。继而点点自己的胸腔,移开金属隔板,形状似心脏的皿器中央嵌着一个锁孔。 “钥匙开锁。”机器人言简意赅。 “开了会怎样?” “我想看看你的样子。” “你说眼睛是心脏,不能暴露。” 机器人握住他的手按到胸前,微垂着头,语气稍显疲惫:“快一点。” 季之木抿紧嘴巴拧开了钥匙,紧盯对方紧闭的双眼。 一分钟后,114的眼皮慢慢撑开,显露出一双黑色的眼睛。 世上黑色的眼睛千千万万,于他而言有意义的只有眼前这一双。季之木即刻认出来,这是他记挂了很久的人。 “我不走了。”季之木说。 他紧紧贴上机器人的脸,那双漆亮的眼睛密密地流下荧蓝的血液,在黑夜中如同鬼魅。 “把我的血分给你,能不能治好?” 人类十分任性。机器人再次下定义。 季之木亲吻他流血的眼睛,对方的躯体冰冷刺骨,自己的体温却逐渐升高。他哽咽地不断重复:“我不走了。” “你的眼睛……”机器人呆滞地望着眼前的人类,搜寻脑海中上千个词汇,最终说,“很漂亮。” 山谷中再次响起枪弹声,机器人使出浑身解数将人类推下了山谷,无声说再见。 彻底掉入时间裂缝前,季之木看见机器人直直跪在岩石边,垂下头一动不动,眼睛望向自己的方向忘记眨眼,像彻底陷入休眠。 * 再次醒来时季之木已经重回到熟悉的房间,枕头一片濡湿,他捏捏鼻梁,走到落地窗边拉开窗帘,黑夜沉得透不入一丝亮光。 三更半夜,他却再也无法入睡。 额头滚烫,他给自己再打了一管抑制剂,没有回床,而是靠到沙发椅上凝望窗外天色,难得没有挺直腰杆。 异国他乡游学第二年,梦到那双眼睛本该是场好梦,现在又成了噩梦。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