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枪舌剑几个时辰,本就满心疲惫的太子殿下,看见小妹逾矩而来,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剜她一目,云霁便召去了福寿。
纵使听不见那边声音,云浓也猜得到。
二兄定然是生气了,在诘问福寿为何不拦住她胡闹。
在这一众看热闹的视线中,沈淮与沈含章祖孙表情依旧,倒是显得尤为镇定。
可镇定……
何尝不是一种冷漠?
心涩少许,云浓立得愈发秀立。
毕竟从来这儿的那刻起,她已没了回头是岸。
深吸口气,缓缓调整了呼吸,正待云浓要换上浅笑开口时,双肩忽然一股力道压下。
狐裘丢在身上,云浓本以为要挨骂。
可出乎意料的,云霁一言不发就走了。
剩下不怀好意之人,把看热闹的目光落在沈含章身上,毕竟云浓痴恋沈含章,早已有迹可循。
而沈含章呢?
八风不动,仍如峙渊。
浑身带着股超脱年纪的稳重。
慕国公眼中复杂一闪而过,“看来你这孙儿,前途无量,怕是不久就要入得皇家玉蝶,阁老可还舍得?”
此言是打趣,何尝不是刺探?
毕竟驸马虽不入朝政,却也算皇家的人。
对此沈淮不答反道:“公主名声,岂容我等污秽?国公慎言!”
慕国公笑笑,暗啐了句狐狸。其他人见僵持下去无甚意思,便追随沈阁老和慕国公而去。
人熙熙攘攘地来,又缕缕行行地去,终归平静。
这时候沈含章才来到云浓两步外,他身姿俊秀,如山川高树。
云浓朝他看时,云层已不知何时消散,恰巧有光芒洒落,照在他的脸上,男人面容无铸,清隽如画。
秀挺的鼻梁将光色一分为二。
半边幽谭,半边则是明镜。
他则启唇,说出那句云浓听过无数次,仍觉心悸的话,“微臣沈含章,见过公主殿下。”
声音清越,入耳温和。
离得近了,云浓这才发现——
哦,原来他鼻梁右侧,是有颗棕色小痣。不过很浅很浅,一不留神就会被忽略,怪不得从前不曾注意。
“世兄不必多礼。”云浓带笑。
她为公主,本当尊称,然一句世兄,摆明是为私事。
心里暗叹口气,深知躲不过,沈含章起身,对进云浓望着他的眼睛。似没料到会四目相对,云浓呆懵片刻,赶在他转眸那瞬,立即朝他一笑。
那笑纯雉,毓秀且甜蜜。
和云清公主的坚毅,和云霁太子的深沉不同。
云浓天生的微笑唇,秀丽站着。云霁的狐裘对她来说过长过大了,下头曳着积雪满地,上面她脸则几乎陷在白白的绒毛内,几分乖巧可爱。
因着身子弱,又养的精细。
云浓脸上带着些肉,瞧着倒比普通姑娘面相显嫩。
沈含章看了半晌方问:“不知殿下寻臣何事?”
听了这话,云浓下意识捏住袖中半阙刺绣,瞥他一眼。
沈含章尚无甚反应,反倒是她,方才冻发白的面庞,倏尔漫上些娇羞和红润。
云浓是个颜控,而沈含章风姿隽逸。
云浓念恩长情,沈含章又曾搭救过她——两次!!
再加上身为太子伴读,他常出入宫闱,期间不免多和云浓相见,两人一起长大的情分,算得上青梅竹马。
如上种种云浓心悦沈含章,倒也无甚奇怪。
“再有三日乃世兄生辰,本宫来送礼的。”说着云浓手一翻,指如青葱,病白柔嫩的肌肤,甚至能觑见淡青色筋络。
掌心落着只……胖乎乎的香囊。
云浓紧张说:“这个给你。”
自来香囊,为寄思之物。
沈含章盯着,却是没动。
最后还是云浓叫:“沈世兄?”
他方如梦初醒,往后撤了一步。
“殿下,凉州有意和亲,微臣知您心急。但也不必行此下策,于公主名声有碍。”
云浓伸出去的手,就那么忽然僵住。
“你以为我来太极殿,罔顾二兄恼怒,顶着群臣嘲弄,只是为了摆脱和亲?”云浓深吸口气,眼色红润,心里更多的,则是心意被看轻后的羞愤。
可想起只为自己努力这么一次……
云浓也无所谓什么娇羞生气,直接一鼓作气,“世兄文思敏捷,有状元之才,我的这些心思,不信你瞧不出来。我非心急,你也不是下策!沈世兄我……”
“殿下!”
她的喜欢却被沈含章提声截断。
不知是不是错觉,男人声音显得急切。
仿如后面的话继续说出来,会有什么东西覆水难收一样。
云浓不解,欲想细究。
但瞬息间沈含章已恢复了疏落,他广袖一张,玉笏在前,躬身姿态优雅悦目,声音却称得上冷漠——
“承蒙公主厚爱,臣已心有所属。”
*
心里似有根弦,之前一直绷着。但随着这句话落,“铮”的一声……弦给断了。
云浓没能忍住,泪流出来。
少女情愫未及开始,便就这么匆匆结束。
恍惚间,似有人在给她擦泪,还一声声不厌其烦的叫,“公主,公主。”
云浓迷迷糊糊睁开眼,满目的红光流动。
她感觉头上压着千斤重,身上更束缚的喘不过气。
司琴熟悉的声音在耳畔道:“公主醒了?驸马也该回来了。”
“驸、驸马?”云浓喃喃一遍。
司琴好笑,“是啊!驸马!公主怕是又睡魔怔了,忘了今日成亲。”
听了这话,云浓猛的一个激灵,清明起来。
是了,被拒绝后的第三日,是沈含章生辰,她央着二兄带她过去,想给自己的少女情愫来个结束。
然而意外一场大火,烧上北望塔。
为救她这位公主,沈含章毁去了半张脸。
晋国律法有定——凡入仕者,需五官端正。沈含章的仕途算是断了。
父皇疼她,却也不能罔顾忠臣。
因此给了沈家两个选择:
一褫夺她封号,逐回封地,无诏不得入京。
二娶她为妇,她来照顾沈含章,且不得和离。
沈家选其二,云浓满怀愧疚而嫁,如今的沈含章,确是她驸马。至于方才那许些……不过梦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