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呼:“戴郎君,戴郎君……这里!” 戴朋兴见是明远的长随老张,便顺着行人走动的方向斜刺里挤过去。 “明郎君请您一家都去那边的閤子里。” 戴朋兴闻言,心中竟生出几分受宠若惊。他是贫门小户出身,自幼节俭,不喜铺张。待到后来连损两船,生意失败,更加不可能花这等闲钱。 因此,戴朋兴与妻子结缔多年,阿宝长这么大,他还从来没有请妻女坐进勾栏的閤子里看杂剧。 此时此刻,只因明远这样一个小小的举动,戴朋兴心里便满是感激,暗暗发誓:无论明远要他做什么,他都要将明远指派的事情做好。 一时戴家一家人在明远的閤子中坐下。自有瓦子里的侍从送上食水,还有特别给阿宝准备的新鲜水菱角。戴家一家人初时还为这閤子中的舒适与奢华所吃惊,待到戏台上的杂剧表演一开始,一家人的注意力又全都转到了勾栏里的舞台上。 这出杂剧在杭州的勾栏里上演有极其特别的意义—— 因为这个故事本身就是在这里发生的。 戴朋兴年幼时就听过“蛇妖报恩”的故事,他的妻子在阿宝小时候也给小姑娘讲过这样的睡前故事。 勾栏上的“西湖断桥”布景很快就被本地观众们认出来了。而瓦子门外招幌上那座“雷峰塔”,也确实存在,至今未塌。 因此,杭州百姓们观看这出杂剧时根本无需额外的“代入感”,剧目一开始便自然而然地进入故事,与勾栏舞台上的人物同喜同悲。 戴朋兴本人对这杂剧故事并不怎么感兴趣,但看到自己妻女为舞台上的故事如醉如痴,戴朋兴就足够舒心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杂剧演出结束,瓦子内掌声雷动,观众们含泪叫好喝彩。戴朋兴也看见自己的妻子一边拍手一边用帕子抹泪。而阿宝尚自懵懂,只是安静坐在戴朋兴膝上,不明白舞台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接下来便是演员上台谢幕,并致感谢辞。 朱家桥瓦子的当家花旦平蓉和郝眉上前,先是感谢了杭州的同仁邀请他们一行来杭演出交流,然后又感谢了曾经为这出杂剧的创作而奉献心力的人们。 “苏轼苏通判,蔡京蔡县尉,昔日在汴京时都曾为本剧创作词句,赠予墨宝,本剧多得他们二位之助,再次向他们二位表达万分感激——” 平蓉说这话的时候,伸双臂指向瓦子中的一间閤子——显然,苏轼或者是蔡京,现在应该就坐在那只閤子里。平蓉说毕,冲着那边盈盈拜倒,她身后一起出来谢幕的演职人员同时跟着拜谢。 苏轼与蔡京在杭州本地的官声都不错。听说这两位官人竟然也贡献创作了这一出杂剧,瓦子的勾栏前顿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掌声。 致过感谢辞,平蓉竟又恢复了许宣的角色,对身旁的郝眉道:“听闻娘子筹办的‘保和堂’,明日要在杭州城中开业了?” 郝眉顿时嗔道:“奴的‘保和堂’,难道不也是夫君的保和堂吗?” 于是两人同时向勾栏跟前的观众们拱手与福身:“各位,明日‘保和堂’开业酬宾。将有大夫坐堂问诊……” 勾栏前看戏的人们轰然叫好:这“保和堂”,不正是剧中白娘子与许宣共同操办,悬壶济世的那家药房吗? 戴朋兴顿时有些恍惚—— 他事先已经得知明远会开一家药房——史尚在南边打通了药材采购的渠道,因此可以兼做批发与零售的业务。 他也知道这家药房被命名为“保和堂”。 但他万万没想到,明郎君竟然用一整出杂剧来为这家新药房做宣传。 而且用的竟是这样的手法——让杂剧里故事的场景活脱脱地进入人们的生活中。 他可不知道,明远在向平蓉郝眉面授机宜的时候曾经泄露过这种手法的名字:“这就叫——打破次元壁。能够带来很多流量哦!” 但到此刻,戴朋兴才真正对明远的能力有了更完整更清晰的认识——这个小郎君,绝对不止是有钱。 他拥有一个完整的商业世界,这个世界里的每一个元素、每一项资源,都可以随时被他随时调用,相辅相成。 正当戴朋兴自顾自震惊的时候,阿宝突然扬起脸问阿爹:“明叔叔呢?” 戴朋兴随口答:“今日苏大官人与蔡官人都在,明郎君应该在他们的閤子那里吧!” 然而戴朋兴猜错了,明远此刻并不在苏轼与蔡京所在的那个閤子中。 他正蹲在这座瓦子的一个角落里,蹲在劳忠实的身边—— 劳忠实一扭头,见到是认识的人,便也没在意,继续自己手上的动作。 而明远则送上一个灿烂的笑容,似乎在说:“我知道你每天来瓦子是为了什么了!” 劳忠实,正在重复他每天晚上都会来瓦子做的事:画画。 第218章 千万贯 米市桥瓦子里的这个角落视野并不好, 但胜在头顶高悬着一盏明亮的玻璃灯笼。夏夜里,不少飞蛾都被这样明亮的光线吸引而来,却在灯笼跟前碰了“玻璃”壁, 发出轻微的“砰砰”响声。 而劳忠实身边放着他那个竹篾箱子,面前却展开一张价格极其便宜的桑皮纸,手持一枝顶端已熏成炭的树枝, 在纸上勾勒出勾栏舞台的大致形状。 明远在旁默默看着, 忽然饶有兴致地插嘴问道:“这是……透视画法?” 劳忠实的心神还完全沉浸在眼前的画作里, 再说他也不知道透视画法究竟是什么意思,只管随口答道:“跟画界画的行家们学的……” 他这一分心, 手下顿时画错了一笔,黑黑的炭笔朝着不该去的地方划去,桑皮纸上顿时多出一道不和谐的杂音。 “哎呀——” 劳忠实显出些手忙脚乱的样子, 又想擦,又擦不掉。偏偏这张桑皮纸他还想继续打算用的…… 谁知明远笑着从旁递了一枚东西过来。 “用这个!” 劳忠实接过一看,一寸见方的白色小块,入手软软的,捏起来颇有弹性。 “用这个擦, 能擦掉的!” 明远笑眯眯地鼓励劳忠实。 劳忠实怔了怔, 似乎被明远的眼光蛊惑了, 当真捏着这个白色而柔软的小物件, 在桑皮纸上自己错画下的那道痕迹上反复擦拭。 “呀——” 真的擦去了。 只是,那炭笔留下的黑灰色痕迹仿佛转移到了手中的物件上,原本纯白无暇的物件表面却渐渐变成了黑灰色。 劳忠实顿时满心歉意, 想要道歉。他一抬头, 正对上明远那对蕴含笑意的双眼。 “再用用这个——” 明远又随即递了一枝炭笔过来。 不对……这不是炭笔, 这是一枝细细的木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