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而食等种种惨烈,他为当下的乱世而悲戚。那些国仇家恨他从不与任何人说,只有主公窥探到他的心事。 他求娶与她是奉命行事,她嫁与他是时局难违。他对她的所有作为都是职责,而她亦然。 名存实亡的婚姻,都只是局中人罢了。 “明日我将随家主出征。夫人照顾好郡公夫人……与自己。”他近乎机械地嘱咐道,喉咙里有些艰涩。 “妾身晓得了。”她温顺地点点头。 “歇下吧。”他淡淡地说道。 “是。”庾琳琅应道,拿了干净的手巾递给宋无极。洞房花烛夜她曾经试图服侍他宽衣洗漱,被他阻止了。他直言不需要她伺候。庾琳琅执拗不过他,便顺着他了。 男人洗漱,更衣,吹灭火烛,平躺在床榻外侧。庾琳琅睡在内侧,这本不符合规矩,但这是宋无极的坚持。她侧躺着,面对墙壁,一室寂寥无声。习武之由,宋无极呼吸绵延深长,无声无息。 合眼至天明。 隔天一早,房氏众人卯时便起身,二郎与叁郎的妻子坚持与他们夫君同行,房祝氏落泪送别夫君,儿子与儿媳。宋无极安静地跟随在房有林身旁,房济川与房有林一个站在门内,一个站在门外。 正值壮年的房有林意气风发,他穿着黑色的盔甲,看着自己最为得意的长子,沉声道:“此行只许胜。你在,吴郡则在。便是你亡!吴郡也不容许一点闪失。济川,你明白否?” 他选择将谋略最为出众的长子留下来固守吴郡。这里有他麾下将领的妻儿老小,吴郡不破,军心不散。 “儿子待父亲与弟弟们凯旋而归。儿子在,吴郡永不破。儿子亡,吴郡不亡!”他郑重地立下誓言。 房有林看着他,慢慢地笑了。再看相濡以沫半生的妻子,年过不惑仍然俊逸非凡的男人心念一动,温声说道: “阿满,吾今生幸而遇见你。我心存鸿鹄之志,多年以来委屈你迁就我啦。”他目光如水温柔,对她念出了昨晚说不出口的话。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女如云,匪我思存。 正是出自《诗经·国风·郑风·出其东门》的诗句。 他少时不识字,因此闹了不少笑话。未免不通俗务而遭受蒙骗,他咬牙抛开脸面拜了座下军师为师刻苦读书,发誓绝对不能成为一个文盲。 他自己在外面学着,回来便以教妻子的方式温习。妻子一开始很是抗拒,后来还是顺着他乖乖学习了。他记忆最深刻的便是读到诗经里这首诗的时候,妻子的神色温柔缱绻至极,整个人像是散发光芒一样,看得他目不转睛。 为了那抹颜色,多年来他不曾碰过其他女子一下。他的温柔不多,只够给一个人。至于儿子?那是用来操练的。 若是此行无归期,他自私地想让妻子记住他们之间的情谊。 听着丈夫念情诗,房祝氏泪如雨下,像个小女孩一样抽噎不止。身旁的庾琳琅轻轻拍着她的背部,目光落在宋无极身上,与他的眼睛对上。 该说的话,他们在舒雨阁已经说过了。此时已无言。眼角余光见到对望的两人,房济川垂眸,嘴边勾起一道不明显的弧度。细看,有些瘆人。 大队走了。吴郡公府里只剩下房祝氏,房济川和庾琳琅叁个主子。 房济川和庾琳琅送了房祝氏回去主院,叮嘱下人好生照顾后,二人顺路,避无可避。 “是打定主意,一辈子不和我说话了?”房济川开口调侃道,轻佻而放纵。 “世子请自重。”庾琳琅面如寒霜。 “难。”他摇头,点评一句。 “素闻世子与我家郎主交好,世子念及与我家郎主的交情,在前往吴郡的路上对臣妇施予援手,臣妇不胜感激……” “我救你,仅仅是因为我欠你一条命,无关宋无极。”他冷然说道,几乎令庾琳琅凝噎。 “世子,安乐寺一事传出去于您只是一场无伤大雅的风月事件,但于臣妇是万死难辞其咎。”她停了脚步,站在庭前梨花树下,阴影之中的身板愈发单薄。 “我说过,迟了。”房济川也停下了脚步。“庾琳琅。何不试着相信我?” 相信什么?庾琳琅皱眉。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他看着她,一字一句念道,震得她浑身神经酥麻错乱! “房济川,你疯了!”她目露惊惧,身形摇摇欲坠。青天白日之下,她瞪着房济川像是见鬼了一样! “若不疯,何以将你载种在心头上任你发芽呢?”房济川叹道。“庾琳琅,那日我允你名分之言不假。” 庾琳琅脸上的惊恐不减反增。 “我们来试试看,一颗真心换真心,卿卿可敢应否?”房济川看着庾琳琅,一字一顿,神情从未有过的认真。 与逐鹿天下一样。成则为王,败则尸骨无存。 (作话:房济川念的是《诗经·国风·郑风·野有蔓草》的下半部。) 《逐鹿》(14) 庾琳琅终究是没有给予房济川回应。 她落荒而逃了。逃回舒雨阁,她犹觉得不安全。房济川的院落就在旁边,她感觉到他的气息无所不在,重重压迫她,逼得她都快要喘不过气。她被房济川认真的神色吓到了,仿佛有一只恶鬼在朝她伸手,想要勾她一起堕落深渊。 当天晚上,一只金凤缀叁翎流苏步摇被送入她的房内,翎毛尾部的红宝石每一颗都红如鸽子血。 “夫人,这支步摇可真好看!”宝言感叹道。庾琳琅却在看到那只步摇的时候脸色冷了下来。她对这个步摇款式并不陌生,昔年洛阳城一次宴会上,已经成为太子妃的阿姐头上就插着一只几乎一模一样的步摇。那时候宴会主人还感叹了那只步摇的做工,阿姐笑了笑,并未顺着解释步摇的来历。后来私底下,阿姐与她说她所拥有的那只步摇只是仿品,只是她太喜欢了所以忍不住带出来做客。她说,真正的步摇翎毛上镶嵌的是叁颗旷世红宝石,每一颗色泽饱满,宛若鸽子血。 阿姐说的不假,正品果然美丽。可是这不该是她拥有的东西! “宝言,锁入库房里。”庾琳琅似乎倦极,意兴阑珊地吩咐道。 “夫人不戴吗?肯定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