祯道:“阁下此言却不尽然,小殿下如今尚未封王建府,久居内廷,却能有手段在宫外,谋得阁下这般心腹。从前总听传闻说小殿下年幼丧母,性情恭谦顺和、寡言少事,然则观他今日所为,小殿下若真是胆小怯懦,焉敢行此险招?” 青岩道:“恐怕四公子误会了,我家殿下如今不过十二三岁年纪,哪里就有四公子所说那般老谋深算?周姑娘被救一事,背后其实另有隐情,殿下亦不过恰逢其会,之所以愿伸出援手,一则顾念当初姑娘还是殿下长嫂时,诸般照拂之恩,二则……” 他顿了顿,道:“若是小人说,殿下别无所图,恐怕四公子也未必肯信吧。” 周祯目光落在青岩脸上,没说话。 青岩见他似乎心中还有疑虑,倒是忽然想起那日闻楚的话,抿了抿唇道:“四公子可是觉得,这世上人做什么事,都一定是别有所图的?” 周祯反问:“难道不是吗?” 青岩也觉得的确是。 只是青岩当然不可能替闻楚承认,他很明白,如周祯这种人,就算面上表现的再亲和贴地气,心里也定是端着、且有几分自命清高的,若说实话虽然真诚,但太过流俗未免为他所不齿。 于是青岩敛了笑意,沉默片刻,道:“士之所求,何足止利?” 周祯闻言怔然,半晌才道:“好一个士之所求,何足止利……即便不为小殿下,只是在下想和尊驾交个朋友,尊驾难道也不肯将名讳相告吗?" “在下表字子吉……” 青岩听他竟然连字也报上来了,瞧这架势,恐怕把他当作了什么闻楚在宫外结交的才俊,心里倒是觉得很有些可笑,也不知周祯得知他真实身份后,要作何感想。 他免不得起了几分促狭讥嘲的心思,便勾了勾唇角,垂目躬身揖道:“小人春晖殿掌事内官,鄙姓谢,承蒙周翰林抬举,只是小人不过一介阉人罢了,哪里配与周翰林以字相称?万不敢冒犯了翰林大人,老大人和大公子恐怕已在下面等的久了,您就快下去吧。” 周祯闻言微微张口,惊得险些没合上嘴,上下打量了青岩两圈,道:“你……你……” 也不知怎么的,看见周祯这副模样,青岩忽然觉得心情大好,行了个礼便悠悠然笑道:“时辰不早了,咱家也该回去给殿下复命了,周翰林,回见吧。” 语罢也不等周祯回话,施施然下楼离去,只留下一个怔在原地的周祯。 * 回去时德喜已经请来驿站的人修好了马车,又从驿站叫了个车夫,两人上了车马,便叫那车夫赶着马儿快步追着御驾出城去了,大约晌午时分,到了青鹭山脚下,看见停驻在山脚的浩浩汤汤车马队伍,想必帝后闻楚等人,已经下车上山去了。 好在青岩和德喜只有两个人,年纪又轻,体力脚程都颇佳,很快追上了前头。 闻楚见他们回来了,又不见周月娴身影,心知无论她是回了周家,还是离京南下,想必都进行的颇为顺利,倒也没多问什么。 等到上了青鹭山顶,陪着帝后进了金台寺大殿进过香,请师父给燕嫔添了海灯,众人在寺中用了素斋以作午膳,潜华帝要听那方丈讲禅,齐皇后作陪,便放了众人在青鹭山上转悠,等天昏时再一道下山回宫。 青岩跟着闻楚在山顶一块巨大的青石台上驻足,石台边的山壁上逆着崖壁长着一棵三四人合抱粗的老槐树,巨木参天而去,浓荫蔽日,树下凉风习习,枝叶抖动声簌簌,很是惬意。 闻楚转头看了一眼,德寿德喜便停了脚步候在不远处,并未近身,闻楚才道:“周家那头怎么说?” 青岩道:“接回去了。” 闻楚点了点头,似乎并不觉得意外,道:“怎么去了这样久,周家那边难为你了?” 青岩道:“不曾,只是老大人带了周大公子和四公子同行,因此费了些口舌。” 闻楚点点头,道:“辛苦掌事了。” “小的分内之事。” 闻楚笑了笑,忽然低声道:“掌事的分内之事,是陪着我欺君罔上吗?” 青岩:“……” 有了这大半年的相处,闻楚如今一见他这般低垂眼睑,但又喉结微微滚动的模样,便能猜到青岩此刻心里正不知怎么腹诽他,不由得大乐。 青岩哪能猜不到他这点促狭心思?一时颇觉无语,也懒得再继续装那幅谦恭顺从的奴才模样了,索性舒展开一直躬曲着的背脊,扭头垂目朝着山下看去—— 青鹭山虽不陡峭,但山势却并不低矮,站在山巅朝下望去,山腰处云雾缭绕,隐约可见山脚下疏疏落落如小黑点的屋舍,再望远些,一国都城尽然在望,如此景致,难免叫人胸怀开阔,豪气顿生。 青岩看了一会,也觉心旷神怡,倒也无怪潜华帝年年都愿意来登青鹭山了。 人在看景,景亦宜人。 闻宗鸣今日才发现,青岩竟如此适合穿青色。 三四年过去,青岩大了年岁,换了眉目,身形也稍稍长开了些,再不是当年应王府里那副有些瑟缩着舒展不开的模样,谢澹从前虽然貌美,然而美则美矣,却像一株柳枝般柔嫩易折,好像失去了他的保护,便不能继续生长下去。 可如今的青岩,身上却有着一种崖间苦树般、经了无数风吹雨打,却仍沉默着向上生长的柔韧和固执。 他好像不再需要任何人了。 如今的谢青岩,既像树,又像兰。 青岩感觉到闻楚在看他,扭头回去看了闻楚一眼,道:“怎么了,殿下?” 闻楚沉默了一会,道:“我最近在想,若是有朝一日,掌事要的东西,我给不了了,掌事会否离我而去?” 青岩想了想,道:“自然会。” 闻楚呼吸微微一窒。 青岩笑着道:“所以殿下快些长大吧,殿下拥有的多些,小的自然也就不舍得离开了。” 想了想,又道:“不过,可能有朝一日,若殿下发现小的并不似殿下以为的那般有用,殿下也会了结了小的。” “刀可能会反噬主人,主人自然也能折了刀。”青岩笑着道,“不过用人用物都是如此,杀马易,驯马难,殿下以后要驯的,可不止小的一人,还望殿下可万莫松懈,反遭其噬。” 闻楚看着他,也不知过了多久,才道。 “自然,烈马难驯,我知道的。” * 四载春秋,倏忽一逝。 春晖殿庭中原本只有半人高的枇杷树,如今已经长得亭亭如盖。 德喜德春几人正领着传膳的内侍们候在膳厅门外,心里很是忐忑。 果然没多久里面传来一个微沉的男声,道:“传膳吧。” 德喜德春对视一眼,心里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内侍们弓着腰托着盏碟鱼贯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