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 好在那之后,时间突然稳定了,他从永嘉十年的裕门关,把李邵安安稳稳地送回了京城,他以为能有条不紊地驻守边关,却在隔年挨了西凉人一刀。 避无可避,躲无可躲。 而后,他在黑暗里走了很久,像是迷失在了沙漠里的旅人,虽然不饿不渴也不冷,但长路没有尽头。 偶尔会有海市蜃楼,徐夫人的,安逸伯的,李邵的,当然也有林云嫣的。 他也经历过很多结局,半斤八两,不是什么好事。 习惯了之后,他反而很豁得出去。 他想到什么就去做,了不起就是失败,败了能重头再来那就再来,不能就拉倒吧,彻底死了也不是不行。 总比这么折腾强。 可现在,他的确是“惧怕”的。 这一次,时间的推进稳定着,每一天都是有序的,他必须谨慎。 因为他得带着林云嫣。 因为这是他在那么多的混沌里,争取到的最好的“开始”了,甚至可以说,虽然没有废掉李邵,没有把那背后兴风作浪的人揪出来,但他占据了一部分的先机。 搁在以往,徐简极端些的时候,他说不定会选择最激进的手段。 路口那么多,那就乱走一通,踩掉的坑越多,重来之时,他的机会也越多。 但这回不可以。 他自己可以弄砸了,但他不想让小郡主也这么砸在里头。 在那些改变之外,徐简保留了一些“必然”,用这些他一遍遍重复出来的必然,来保留一些熟悉,不至于因完全陌生而崩塌。 “是……”徐简开了口,就那么一个字,却喑哑地差点发不出声来,稍稍调整了下,他才又补充道,“因为你在。” 林云嫣垂下了头。 她没有再坐在椅子上,就这么蹲在徐简身前,额头抵着她压在他膝盖上的手背上,在徐简看不到的地方,几次张口、又几次咽下去。 还要再问吗? 再问一个她对答案心知肚明的问题。 比嗓子先绷不住的是眼泪,刚还是一颗一颗落的,忽然间连成了串,忍都忍不住。 徐简知道林云嫣哭了,纤瘦的肩膀颤着,无声的哭泣。 他看不见,但他知道原因。 这也是先前一而再、再而三回避这些追问的最重要的缘由。 开诚布公到这个份上,他再藏着也没有用了。 林云嫣想问的、又开不了口的问题,那个答案,她其实都知道的。 徐简抬了下手,手心按在了脖颈上,指腹用力捋过喉结,一下一下,用力到皮肤都发红了,那股子刺痛才算是打通了被卡住的声音,他唤了声:“阿嫣……” 林云嫣的身子微微颤了下。 “我放弃过,”徐简又掐了下喉结,“放弃娶你。” 在那些错乱的时间里,很多时候,他们都是夫妻,那不是徐简的选择,而是他“清晰”些时,他们已经定下婚约,已经成亲了。 而在有限的、能放手的机会里,徐简选择过拒绝赐婚。 如果他的命运就是那么混沌,最终要面对李邵的打压与迫害,那他没有必要拖上林云嫣,拖上诚意伯府。 林云嫣是皇太后的心肝儿,哪怕皇太后终有薨逝之时,但她依旧能给她的心肝儿铺一条好走的路。 比嫁给徐简这个迟早要被削爵的辅国公要好走得多。 可惜,之后的进展依旧给了徐简当头棒喝。 没有这门亲事,诚意伯府还是被抄了,徐简奉旨带人去的,在一片狼藉里,他看着林云嫣搀扶着祖母,在寒风之中,整个人摇摇欲坠。 那时的林云嫣不认得他,可徐简熟悉她,看得出她的强作镇定与痛苦悲愤。 可他只能看着,仅此而已。 那一刻的滋味太过深刻,以至于那个世界开始崩塌,整座京城陷入混乱之中,火焰冲天而起,炙热如炼狱一般逃无可逃。 徐简没逃。 他被乱象吞没,再睁开眼时,是沉沉的夜。 蝈蝈夜啼,幔帐沉沉,他躺在床上,身边人睡得很深,呼吸绵长。 他带着止不住的、剧烈的、失序的心跳,把她拥入怀里,听她睡梦中被吵醒的低低呢喃,让心跳一点一点平稳下来…… 那时候,他知道,不可能再“放弃”了。 放弃是一条错的路。 救不了小郡主与诚意伯府,也救不了他自己。 “阿嫣,”徐简又唤了声,“对不起……” 林云嫣哭得更凶了。 哪有什么对不起的? 徐简行事,自有他的思路,在一条条走不通的道路之中、去走一条起码能“保下”她和诚意伯府的路,那太正常不过了。 换作她是徐简,在经历了那么多起伏之后,她也会试着走一走这条路。 无关习惯、无关依赖,仅仅是“保护”。 而当这种保护失败时,最心痛的毫无疑问是做出选择的那个人。 另一人,全然无知。 她其实至始至终都知道得太少了。 倏地,林云嫣想起赐婚那时候的事情了。 圣上给徐简指婚,为什么会指到她这儿? 因为夏家小公子告诉过圣上,那个夏日傍晚,宫门外的广场上,徐简远远看了她一眼。 那是藏不住情绪、能让夏小公子看出端倪的一眼。 那么,除了那一眼呢? 在她没有记忆,在她无法给予他助力的那些岁月里,徐简又远远见过她几眼? 忽然间,温热的掌心落在了她的脑袋上,轻轻抚着。 手指穿过披散着的长发,一下又一下,无声地安抚着她。 林云嫣紧紧咬着下唇,想要把眼泪都收起来。 她得和徐简说几句,哪怕不知道说什么,但不该是这么哭着。 长发间的手指有一瞬的停顿,而后,沿着耳廓脸颊,抵在了林云嫣的下颚旁。 指尖感受到的不止是湿润,还有紧绷。 徐简的心跳漏了一下,手指用了些力气,迫着林云嫣抬了头。 果不其然,下嘴唇都已经咬出了血。 “破皮了,”徐简架着她的胳膊,让林云嫣站起来,抬头看着她,道,“都出血了。” 林云嫣拿指节抹了下,一截嫣红沿着唇线划开。 她看了眼手指,低声道:“这么点血……” 比起徐简受过的腿伤,根本不算什么。 徐简看着她哭花了的眼睛,抬手擦了下她的眼角。 林云嫣看着徐简抬起来的胳膊,问了句:“我还矮吗?” 没头没脑的,徐简手上动作一滞,却是失笑出声。 确实不太方便。 真要顺手些,该让林云嫣也坐下来,可他这个腿伤,他自己不介意,小郡主是断不会坐的。 林云嫣在这些事情上,很固执。 这么想着,徐简不由又笑了下,叹道:“阿嫣长高了。” 林云嫣睨他,偏是泪眼婆娑着,不止不凶,还带着俏。 徐简定定看了她两眼,苦笑着摇了摇头,手上终是用了点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