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放弃钢琴了,”他笑笑,嘴角却有些牵扯不动,“从小到大,身边的人都告诉我,我有天分,我是天才,所以一定要练琴,要好好地练琴,夜以继日地练琴,只有这样,才能对得起我的天赋。可是在我努力拿了一个又一个奖之后,他们又说当个天才真好,别人一辈子都达不到的成就,他毫不费力就拿到手了。”
他摇着头苦笑,手指仍然下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我一直被这些话推着朝前走,走了二十年,想停停不下来,可是,我真的很累了,想歇一下了。今天我在湿地公园想了一天,终于想明白了,陈苍,弹琴这件事我也不是非做不可。当个普通人,娶自己喜欢的女孩子,过朝九晚五的日子,也不是不行,我不是一定要为自己的天赋负责的。”
他说这话时眼神是飘起来的,里面光影黯淡,像是马上要灭掉一般。陈苍微偏过头,去看他身后的影子,那影子的颜色比她上一次见他时更深了一点,几乎变成了黛色,像一块奇形怪状的山石,突兀嶙峋。
她心里一动,从眼帘下观察云暮,见他面色憔悴,眼下窝着两团淤青,心中已起盘算:你现在一定被压得透不过气,所以才把我当成最后一剂救命良药了吧?可是你已经病入膏肓,即便一时挣扎起身,也只是回光返照罢了,再也没有起死回生的可能。
她想起自己几个月前做的一场专访。采访对象是国内知名的心理学教授,专攻抑郁症。陈苍当时提的问题是目前国内对抑郁症并不重视,很多人以为这只是单纯的钻牛角尖,自己和自己过不去,那么请问抑郁症患者最不能受哪些方面的刺激。
教授冲她点头笑笑,“这是个很实用的问题,陪伴抑郁症患者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因为它会给我们的生活设置很多‘禁区’。除去比较显而易见的一些刺激因素,比如工作上的失误,亲人的离去,失恋等等,还有一些隐形的‘禁区’,是普通人根本意识不到,甚至以为能缓解病症的。”
他略顿了一下,挑眉道,“最常见也最影响患者心情的,就是‘鼓励’。你没听错,诸如‘要坚持,要努力,想开点’之类的看起来善意的话,却往往会在抑郁症患者的心理上制造巨大的障碍,甚至,会变成压垮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所以,”他目光坚定地看着陈苍,“给他们陪伴和拥抱就好,这些鼓励,吞到肚子里,一个字也不要讲。”
陈苍捧住云暮的脸,细细看他,看他苍白的皮肤和瘦得略显尖锐的下颌......这是陪伴了她整个青春的少年,这是将她从黑暗中拉出来的少年。
她忽然吻住他,泪水潸然,“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嘴唇上有热烈的回应,云暮的吻深且用力,像是在用最后的力气挣扎。
血从唇畔蔓延至身骨各处,挑起炽热的火,要将人烧成灰。陈苍被他抱着来到屏风后面那张仿古雕花的木头床旁边,身子下沉,被柔软的被褥裹住。
她睁大眼睛,任那人的气息在身侧或轻或重地游弋,颠扑不灭。
云暮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他站在万丈高崖的边缘,身子将坠不坠,被风扯得像一张白帆。他很怕,悬崖下浮起隐隐的呜咽声,是黑暗对生者的召唤。就在这时,一只手伸过来抓住他,朝前一拽,把他拖出险境。
他看不到手的主人,但十指交扣,他已丈量出那手指的粗细和长度。他从这熟悉的触感中认出了她,故而一段埋藏许久的记忆又一次打开,在梦里重现。/divgtdivid=quotlinecorrectquotgthrg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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