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清术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的食盒。 他身上的衣服换了,不是昨天那套。灰白色的薄毛衣,黑色长裤。 大约是见林琅醒了,他的动作也不再像刚才那样小心。 却也还是轻慢细致,不弄出太大声响来。 将门关上,食盒放在一旁,他又走过去拉开窗帘。 阳光瞬间充斥着整间病房。 像是要将所有蛰伏在阴影中的负面情绪都给晒死。 “你现在禁食辛辣,我让阿姨做了点清淡的。” 食盒被他打开。 林琅的目光也因此,落在他修长的手指上。 白皙皮肤中透了血管的淡青色。 只是垂着手,青筋便顶着皮肤,仿佛一道道山峦。 他动作细致,将里面的饭菜一道道端出。 荷塘小炒、芹菜炒牛肉、肉沫豆腐抱蛋、清蒸鲈鱼。 汤是三鲜菌菇。 的确都是一些清淡到看不见一点辛辣的菜。 但看起来很有食欲。 饭菜全部放在小桌板上,可能是见林琅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衣服上。 他拿起一个洗干净的玻璃杯,倒了一半热水,又注入一半冷水,兑温之后才递给她。 “衣服是让家里的人送饭过来时,顺便拿来的,刚才去隔壁酒店洗了个澡。” 像是在和她解释,自己并没有离开。 答应过不会走,便真的不会走。 昨天席上有人抽烟,林琅知道他不喜欢烟味。 因为旁人来敬酒时,他闻见对方身上不算太明显的烟味,却还是不动声色皱了下眉。 “嗯。” 她用尚可行动的左手接过水杯,小口抿着。 看了眼旁边黑屏的手机,她又去问裴清术:“有充电器吗?” 显然,他并不会将这种东西随身带着。 于是起身:“稍等,我让人送来。” “不用这么麻烦,医院一般都会有充电宝。” 他停下,又点头:“好。” 林琅不是左撇子,右手的行动不便给她带来了很多麻烦。 她不太熟练的用左手使用筷子,刚夹起一块牛肉就掉了下去。 裴清术在离开前,往她这边看了一眼。 充电宝很快就借到了。 林琅道过谢后放下筷子,将充电端抽出,插进手机充电孔内。 直到黑色的屏幕显出一个红色告罄电量的符号,她才将手机放下。 与此同时,裴清术递给她一个勺子:“用这个吧。” 她抬眸。 一件简单的毛衣也被他穿出朗月清风的气质来。 “谢谢。”她说。 裴清术见她左手用勺子,仍旧有几分生涩别扭,手腕像是硬的,转不开。 勺子将那牛肉推到碗边抵着,再往上捞。 试了几次,都没成功。 裴清术说:“负责照顾你的护工今天下午就能到了。” 林琅放下勺子,只摇头:“我不需要护工,我的命还没那么金贵,要到别人照顾我的地步。” 裴清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此刻靠着墙,安静垂眸。 身旁窗户投进来的阳光,有大片都落在他身上。 那件灰白色的薄毛衣看起来很有质感,毛线是肉眼就能察觉出的柔软。 引得人困倦,只想趴在上面长长久久睡上一觉。 最好永远也不要醒。 他最后还是过来,拖开床边椅子坐下。 然后拿起那把被林琅放下的勺子。 舀了一勺牛肉,稍微放凉一些才递到她嘴边。 林琅眉目清明,只看他,并没继续下一步动作。 他却不看她,视线落在那柄木勺上。 管它是是人间还是炼狱,亲自下了才知道。 林琅靠近,菱唇微启。 牛肉很嫩,吃起来也软烂,和平时吃的那些芹菜炒牛肉不太一样。 估计是特意嘱咐过。 他一勺一勺地喂,她吃饭慢,他也有耐心的等着。 林琅看见他挽起袖口后,露出半截清瘦手腕,是带着力量感的线条。 那串灰白色菩提子手串此时胡乱绕了几圈,缠在上面。 更像是,柔和硬的碰撞,双方都是极致的。 见她眼神落在手串上,不等她开口问,裴清术主动讲起它的来历,声音柔和到像在哄人睡觉:“是我三岁时,寺庙里的老师傅亲手给我做的。” 他们家有个习俗,在出生那日,会以新生儿的名义去寺庙捐一笔善款。 再亲自栽种下一株植物。 裴清术出生那日,栽种的是黄藤。 他手腕上的星月菩提子手串,便是由那株黄藤的果实研磨来的。 比起佑身之物,更像是陪伴他一生的信物。 林琅点头,想不到竟然会有这样的来历。 她说:“挺好看的。” 裴清术沉默片刻,将那手串取下,递给她。 因为他此刻的动作,而有片刻愣住。林琅抬眸,对上他的眼,里面一如既往的清澈,却好像又多出一些刻意压制过的耐人寻味。 仔细辨别,才知情绪多种,混在一块,很难具体形容出到底是什么来。 “喜欢的话,送给你。” 他倒是慷慨。 伴生信物,说送就送。 若是以往,林琅会怎么做? 摇头,说一句不用。 语气平和但是冷淡。 可是现在,她伸手接过那串菩提手串,上面尚存淡淡余温。 她将手掌缓慢合拢,掌心轻轻摩挲着那手串。 像是在爱抚。 等她再抬眸时,裴清术早已移开视线,专心去给她盛汤。 像是并未察觉到她此刻的举动。 如果他耳朵上的红晕,能再藏好一些的话。 那碗带着热气的汤盛好递来时,手机也充够了电自动开机。 屏幕上的未接来电一条一条快速弹出。 全部来自同一个人。 ——徐初阳。 林琅只看了一眼就移开视线,不去管它。 反而是裴清术,递来的汤再看见屏幕上的名字后,稍有顿住。 最后改为放在桌上。 林琅具体也说不出自己到底是个怎样的心情。 她爱徐初阳,当然爱。 像是水生植物离开水就活不了。 他是她的归宿,也是她赖以生存的养分。 “你和徐初阳是朋友,应该对蒋杳也很了解吧?” 那句话辗转在唇间,最后还是问出了口。 人都是矛盾的,智齿发炎,疼到难以忍受,却还是控制不住会用舌尖反复去顶伤处。 越疼,越忍不住。 就好比此刻的林琅。 护士刚好进来,托盘上放着药。 消炎的。 手腕上绑了压脉带,护士握着她的手,拍打出血管。 林琅怕疼,她比其他人对疼痛这种感觉更加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