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和说道:“无妨。” 上马时犹感身体乏力,被托了一把才顺当上去。 他牵着缰绳,又回身嘱咐道:“诸事皆听荀军师,我晚些时候便归来。” 他还是想见曹操一面。 荆江航道实际上是绕行的,长江水流浩荡,在交通运输上还是相对便捷的,但步骑沿航道北岸前行则需数次辗转。 后军与前军有段距离,每隔二十里便有驻扎的曹军将士,但无人敢阻拦他,他一路顺畅的到了曹操所在的前军。 不远处是无垠的江面,退回江北的士卒正有条不紊的扎水寨,丝毫未受首战失利的影响。 “清恒?” 有人诧异的叫住了他。 荀晏回首,见一美髯长者大步而来,须髯斑白,但步伐仍旧矫健。 他笑道:“久不见仲德。” 程昱未有寒暄,只仓促行礼,问道:“太尉来此是为?” 荀晏平静说道:“请见丞相。” “随我来便是。” 程昱很利索的领着他往主帐走。 军中忙碌,来往者皆是行色匆匆,但也有不少人注意到了荀晏的到来。 这位太尉本该是好端端待在许都之内,做那锦衣玉食的富贵人,又或者是端坐于台阁之上,品评底下人的言论 ,而非出现在这脏乱的军营之中。 荀晏向他们微笑着点头,他在帐外等了一会,很快就有人引他入内了。 曹操看上去对于他的到来并无意外。 “清恒是为劝阻孤。” 他语气确凿的说道。 “时值疫病,”荀晏说道,“此非战之罪。” 曹操请他坐下,“孤兵众远胜孙氏小儿,区区疫病,不足挂齿。” “丞相拥数倍之兵,初战而败,已有预兆。” “胜败乃兵家常事,不过一次交锋,定不得大局。” 荀晏抬眼,他望着曹操说道:“黄盖之降必是有诈,丞相船舰相邻,若用火攻,则水军毁于一旦。” “孤知矣,”曹操看上去格外冷静,他平和时甚至看上去有些慈祥,“清恒不必再劝,孤意已决。” 荀晏还欲再言,曹操先一步开口反问道:“君自弱冠之时随孤起兵,所求便是今日,你可舍得在此退步?” 荀晏默然,良久方道:“望丞相此战一举大破孙氏。” 曹操笑了笑,似乎近年来他们之间已很少有这般坦诚的交谈。 “若战时混乱,君可以太尉之名号令诸军。” 他说道。 荀晏一怔,他见曹操身后侍从毕恭毕敬取剑递到了他面前。 剑鞘古朴,掩住了剑刃之锋锐,这是一口好剑,也是曹操的佩剑青釭剑。 “清恒之忧孤已知之,但此战已不可避免,”曹操说道,“若形势有变,君可临危受命为副帅,以保全大军为先,进取为次。” 荀晏一时竟有些说不清自己的想法。 这是一份极其难得的,来自曹操的信任,或许说外敌当前时,曹操一向是信任他的,他们之间的纠纷往往仅限于内部。 他没有接剑,反而是起身长揖。 “途中闻前线之事,以太尉印绶予陈元龙,今不见其至,应是自广陵出兵。未与丞相商议私自决议,是我之过也。” 曹操沉吟了起来,他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小案,姿态闲适。 他们二人倒是都不怎么紧张,反倒是叫捧剑侍从感到压力非常大。 “若陈登有异心,该当如何?” 曹操问道。 “昔陈元龙之在广陵,孙氏视为心腹大患,”荀晏平和说道,“若其起异心,我当亲伐广陵取其首级,自贬以谢罪。” “好,”曹操不再多言,只是闭目谢客,“孤尚有要事,你且归去吧。” 外头天色似是阴沉了下来,掩去了阳光,这会气候已褪去了暑气,只潮湿闷热不散,连被褥中都常常是潮的。 青釭剑微沉的坠在腰间,令心头似是也沉甸甸的。 荀晏深吸一口气,掩下肺中刺痒,无奈的同时又是平生第一次那般理解曹操心中所想。 毕生所求就在眼前,只需跨出这一步便唾手可得。 疫病再凶猛,局面再不适合作战,但也并非必败的局面,又怎能不放手一搏? 他牵着马还未离去,方见程昱竟是等在外头,见状问他老曹有没有改变心意。 荀晏搓了搓手指,想着自己跑过来的目的有这般明显吗,一边惋惜的和程昱说了老曹非常坚决要决战。 他倒也不失望,连郭嘉贾诩连环劝都没劝下来,他当然不觉得自己有这个脸能让曹操改变心意。 “听闻江东联合交州之士,只怕这一战无法速战速决。” 程昱忧心忡忡。 荀晏抚慰的笑了笑,不久便忍不住掩袖回身咳了起来,倒是咳出了少有的上气不接下气,眼睛都红了。 吓得刚刚还在忧伤的程昱连忙扶住了他的手臂,有些严肃的低声问道:“这是……” “无妨……”荀晏深吸一口气,平复紊乱的气息,“望君保重。” 他离去后两日,夜中风急,赤壁火起。 第210章 时风盛猛,悉延烧岸上营落。顷之,烟炎张天,盖是人间炼狱之景。 呼吸间尽是灼热的火星,草木与肉的焦臭味扑面而来,荀晏勒马停下,手中犹紧握那柄青釭剑。 剑器冰冷,如今反而能带来一丝安心。 “曹纯何在?” 他厉声问道。 营中虎豹骑并未如寻常营地乱作一团,反而是一小队一小队形成了秩序,如今寥寥几人望向了荀晏。 他只能再次重复了一遍。 不一会方有一将出列,道是与曹纯将军走散了。 荀晏道:“尔等暂且归置于我麾下。” 众人未动,神色各异。 “虎豹骑仅直属于曹氏,未有丞相之令,不为外人所用。” 骑士冷漠说道。 他们并未着重甲,只一身精良的轻甲,戴着兽面的兜鍪,黑色的冷光下无法辨别谁是谁,只能知晓这里所有的人皆是百里挑一的精锐,也是桀骜不驯的刺头。 刷脸刷剑都不行,荀晏也没心思和他们耗,他转身欲离去,又听营中一片躁动。 有一人一瘸一拐的走出,利落的向他单膝跪下,右手抱着兜鍪向他抬头。 “愿听太尉调遣!” 他大声喊道。 火光将黑夜映得通亮,荀晏认识这张脸,那是多年以前他掌虎豹骑时的旧兵。 最初的虎豹骑早已十不存一,被一年又一年的新人取代,与昔年他手中掌的那支兵马堪称两样,但仍有人记着旧主之谊。 不明所以的骑士们跟着那校尉,稀稀拉拉的聚集在了荀晏身后,叫固执己见的骑士也感到了无措。 “可见丞相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