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中郎君倚榻斜卧,乌发松松用木簪挽起,他执着文书,宽袖下露出一小截瘦削的腕骨。 玄衣吏轻轻将新送来的文书放在一旁的案上,还未离去便被人叫住了。 “元直,”荀晏抬眼,他微微支起了身,“我唤君前来,若只为差遣,岂非无礼?” 那玄衣吏眼眸清正,虽相貌平平,肤色微黑,细看之下却别有一番气度。 他顿了一会,方道:“太尉知夏侯元让,夏侯却未必知君,已在先手。” “依君所见,下一步棋该如何走?” 那青年抿了一口茶水,唇色仍然泛着白。 徐庶仍是垂首说道:“庶不过一寒门士人,何来这等高见?” 荀晏心想着,先前没空管你,如今用人之时,定是不能叫你继续摸鱼下去了。 他再是不学无术,以前也曾听过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的典故,虽是后世加工居多,大抵是不实之谈,但这几l年他也是窥见了徐庶的性子一二。 标准的薪水小偷摸鱼怪。 这般说倒也不算合理,毕竟徐元直做事兢兢业业,办事牢靠,下得了基层,但他自归至手下后除却做事以外也是真的从不献策。 是不想卷入那些漩涡,还是因着一些什么呢? 徐庶见他不语,只能说道:“太尉不欲与其正面交锋。” 荀晏思忖片刻,从一旁的卷宗文书中挑了与夏侯军的战报与军事图递给徐庶。 “请元直教我。” 他情真意切的说道。 他生得一副温柔多情的脸,看人的时候显得格外清澈真诚,起码是叫徐庶瞳孔微缩了一瞬。 他没有多问,只是沉默的接过,谨慎的朱笔批注了起来,荀晏这才稍稍满意的收回了目光。 半晌,徐庶干巴巴开口道:“太尉此前并无执政之心,甚是可惜。” “元直观我此举乃乱臣贼子乎?” “并非,”徐庶答道,“庶以为……甚好。” 脑中的思路连成了一条线,他摊开舆图,笔峰似剑锋般指出了方向。 甚好。 他甚是欣赏这位太尉此前在雒阳的种种举措,也为他此后卷入曹刘纷争无力脱身而深深遗憾。 可若无揽政之心,又何以施政呢? 如今便是甚好。 荀晏将他的神色收入眼底,他心下微动了一瞬。 似乎从很久以前开始,总有些人觉得自己定是会反,陈宫、杨彪、吕布…… 真到了今日,他心中却比想象的要平静许多。 “元让性情稳重,”他说道,“此战我不求其余,只要一个调虎离山。” “我要雒阳。” 徐庶直视他,轻轻颔首。 内室再度恢复一片寂静,只有小吏来回行走搬动书简之声。 荀晏喘了一口气,仍是半倚了下去,头晕得有些坐不住,连拿笔的手都有些隐隐发抖,他确实不敢叫旁人看到他这副样子。 他放下笔,喊人把张机请来先。 张仲景进来后便一言不发直接把脉,眉头越皱越紧,他看向了一旁堆积的公文信件,神色中带上了不赞成。 “你与曹公如何,与陛下如何, 我无甚可讲的,但你若是日日如此,大抵是命不久矣了。” 他忍不住提道:“你家中的兄长当是能帮上一把。” “不要。” 荀晏否决。 他不是信不过,而是不愿他们插手。 他希望这件事最终是荀清恒胁迫天子与荀氏族人迁往雒阳。 张机看他就像看一个无理取闹的疯子。 荀晏便软了声音说道:“胸闷胃疼。” “你自找的。” 张机闷声说道,又去摸他身上,半晌却是面色凝重。 “胃疾有反复之兆,”他颇有些头疼,“你且躺下。” 他当然忘不掉这倒霉学生前些年胃疾严重的时候,隔三差五的呕血,半夜疼得睡不了,他掉了一大把头发给将将养得差不多。 内室的炭火燃得旺了些,隐隐带着草药清苦的味道,针灸毕后,张机一边收拾杂物,一边思索着新药方,冷不丁听那似是睡过去的病人唤了一声。 “老师,”那人问道,“你能保我多久?” 荀晏见他不答,又说道:“请老师务必保我两年以上。” 张机回头冷冷看了他一眼,他问道:“那你还准备瞒着令君多久?” “请务必莫要告知他人,”荀晏慢慢说道,“恐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最早是因心中怯意,不敢告知,如今却是形势所迫,不能告知。 谁会跟着一个时日无多的疯子发疯呢?阿兄是最纵容他的,也是最不会允许他胡闹的。 张机甩袖离去。 荀晏攒了些力气,方才的昏昏欲睡已丝毫不见,他披着外衣坐起身,浑身乏力但憋闷疼痛却淡了下来。 倒是个应该睡觉的好时候。 他这才看到屏风后有团黑影。 “我竟不知你疯得这般厉害。” 那人从屏风后走出,面上阴沉得吓人。 “……四兄,”荀晏干巴巴说道,“来多久了?” “张公为你针灸之时,我怕吵着你们便在此处站了会。” 荀谌发泄似的把文书往地上狠狠一砸,却又小心翼翼的避开的堂弟那片地方。 荀晏叹了口气,转瞬之间便整理好了心情。 “既是如此……”他慢吞吞说着,“友若可能为我取纸笔来?” 荀谌再如何惊怒,如今也只能对着自己发火。 他取了纸笔来,盯着堂弟左手握着右手手腕,下笔后字迹与平常无异,那是写给马超的信。 “马超此人心思颇多,羌胡之气浓,”他蓦的提道,“你今形势不明,他岂会贸然出手相助。” 荀晏笔下一顿,继而写下—— 君若不至,他日凉州再见。 墨迹晕染,笔力透纸,他陡然泄了力,右手微微颤抖着。 他扔下笔。 “事不过三,”他垂目轻咳着,“他会出兵的。” 总归是两次生擒的缘分。 “我并无大碍,”他与荀谌说道,“过两日就该动身了。”! 第235章 昨日夜里下了场秋雨,雨水冲得山道之间愈发泥泞,残枝断叶铺满了道,山石矗立在大路当中,一大清早的便有民工劳役一身疲惫的来修路。 淮南地震,灾害虽不严重,却致使民心惶惶,地龙翻身引起了山崩,把大路给封了。 曹操也只得留下来专心治理淮南诸县。 他开芍陂,治茄陂、七门、吴塘诸堨以灌溉稻田,淮南百姓见了都……绕路走。 愚蠢的淮南人。 曹操做出了评定。 或者说绝大多数的庶民都是愚蠢的,他们只能看到眼前的得失,却远远看不到长久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