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钢铁浇筑的利剑,会冰冷无情地一点点削掉你的皮肉,让人在痛感的麻痹下露出一点点真实的自己来。 “陛下说之前的事都忘了,臣不信,臣会想办法让陛下一点一滴地想起来。” 秦修宁语气寻常,听不出什么波澜。 “哦,还有这解酒药需要臣每隔两个时辰把一次脉,否则药性与陛下血脉容易冲撞,所以,今晚臣只能宿在陛下身边。” 高璟昀许久没有这样醉过了,睡着后做了很一个很长的梦,但是具体梦到了什么已经想不起来了,仿若一场没风淹没了的沙海,只留下了些许颗粒,磨砺着碾揉在他心头的软肉上。 起初他还能感觉到一些身边有人走动的感觉,但可能是那醒酒汤的作用,他即便知道危险也再醒不过来了。 醒后胸口也有些怅然,奇怪自己为何就能对他如此放心,七年来,自己已经变得面目全非,如何就总会一次又一次对他放松警惕。 他到底在希望着什么? 睁开双眼,天光微亮,春风浅淡。 侧塌上空着,床铺整齐。 他起身坐在床边,眼神空茫茫地望了很久开口道,“人呢?” 身边伺候的小太监顺着皇上看的方向看一眼,赶忙回话,“秦御医一个时辰前就回太医院了。” “昨晚他没睡在这里?” “秦御医只是每隔一个时辰进来给陛下请脉,其他时间就坐在外面的桃树下,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高璟昀揉揉自己的额角,不是因为酒醉后的那种头痛。 “皇上不舒服了?要奴才去太医院请秦御医来吗?” 高璟昀摆手,“更衣吧。” 以后不能再放任自己喝这么多酒,他在心底认真警告自己。 稍后季明礼伺候用早膳并小心禀道,“刚下人来报,王公公近几日身体不适,怕是这几日都不能在御前侍候了。” “病了?前几日不是还好好的。派人去看过了吗?” “去了,邱院使亲自去的,说是染上了风寒。” “那告诉怀安,今日也不必陪朕去春猎了,去陪他干爹吧。王翁就疼这么一个干儿子,也该尽尽孝心了。” “那奴才替王公公谢陛下隆恩。另外,钦天监刚才奏报,说今日天有异象,亲猎陛下不非得亲去,前朝也尽有天子不便,臣子代猎的先例,不如……” “无碍,有金羽卫在,出发吧。” 季明礼还欲张口说什么,但终是什么都未说出口。 春仲夏初的晨光带着凉意,火红的朝阳尚未升起,年轻帝王就已率领臣属已经从京城出发,一路急行,当天抵达济州城南。 此处为皇家猎苑,依山傍水,春意盎然。继先祖传统春祭最后便是春猎,但自上一朝,因先帝仁爱,念万物孕育,将春猎改为水围放生。 三四月间,候鸟北返,雁凫成群,碧水溶溶,芳草萋萋。 往年春猎,高璟昀都会带着紫菜出来,在万兽园憋了许久的猎鹰最喜欢在春日上空自由翱翔。 高璟昀也最爱看他从高空中俯冲下来,从水中叼出一只肥硕的大鱼来,扔到他面前时溅他浑身清凉江水。 那个时候是高璟昀最为放松的时刻。可惜紫菜愈发失去活力,今年这趟去寻它的伴侣,更是添了满身的伤,御兽师预言怕是要到大限了。 猎场被旌旗包围,贡品也被一一陈列,上香祝祷,巨大锣鼓声震醒了还在沉睡中的动物。 秦修宁慢慢悠悠地跟在队伍后面,突然肩上被人拍了一下。他一回头看到一张戴着玳瑁的盈盈笑脸。 “云承?”秦修宁回头往四周望了望,“邱伯父带你进来的?我还以为这次随行的只有我自己,他人呢?” “我爹被皇上派去给王公公探病了,我放心不下你就求我爹让我代替他来了。你不知道我怎么听闻你前几日惹陛下龙颜大怒被抓进去了,我都急死了。 我早就说过这碗饭不好吃吧,真不知道你图什么。究竟为何?他们背后说你……”他干咳一声,“唉,总之都可难听了。” 邱云承终于逮住了说这些话的机会,倒豆子似的差点就忘了这是什么场合,所幸此刻在举行亲猎仪式,鼓乐喧天没人听到人群后他俩的对话。 “那你又是图什么?” 邱云承被一句话噎在那里,他邱家世代为医,从祖辈就是御医,他虽然自幼随着学医,但却再也不想进御医院。 直到今年,邱家上下以为每日给菩萨祈祷上香终于显灵有了作用,整日游手好闲的大少爷终于有了抱负,要一展宏图了。 “自然是为了延续我邱家百年事业,为国尽忠,为皇上效命。” 秦修宁转过头,啧了一声,“你自己信就行。” “难道你不高兴我和你做同僚吗?” 秦修宁这次连一点笑意都欠奉了,恰好鼓乐声停,他眼神示意他不要再说话了,这可是御前大典,他刚从狱中出来,本身就是个极为特殊的存在,若此刻再被言官参上一本,就怕是南平公主也不好使了。 天空中聚集了越来越厚的阴云,沉沉压在这片猎场的头顶。 众人不禁抬头望,仪式快要结束了,后面放生时他们只须在原地等候就好,希望这雨能坚持到整个仪式结束再下。 “宣,三品以下大臣原地避雨侯驾,一二品大臣进猎宫诵经。” 太监宣完旨意,众人皆左顾右盼,“皇上要自己进山放生?这能行吗?” 顿时议论声渐起,只听太监又宣,“众人听令,不得有误。” 话音落,瞬间安静下来。 “谢主隆恩!” 再抬头间,皇上身后已经跟随了几名金羽卫和一队抬着兽箱的士兵,骑马转身进入了林间。 乌云越压越低,天色暗沉得像是笼罩了天地间的一块布,密不透风的地闷热,令人烦躁。 秦修宁谢恩后起身望天,脸色愈发沉郁。心头像坠着一些石块,呼吸也逐渐不安起来了。 他忽然转头问邱云承,“你的马呢?” 邱云承不明所以,满脸疑惑,“你要干嘛?谁说我骑马来了?” 五品以下随行可是不许骑马的。 "感觉不对,我得去看看。”秦修宁面色转急,忽地一下靠近,一只手从他身后的腰带间摸到了藏在袍子里的马鞭。 “盯住。”丢下这二字后他便转身朝猎场外走。 邱云承呆呆望着那道急匆匆的背影,直到腰间的温热被一阵劲风吹散。 他这才反应过来般指着马的方向喊,“小心!” 这是幼时他们的暗号,秦修宁是他们的头领,每次“重大行动”前都由他来部署。 “云承,你有四只眼,最最主要的报信工作交给你。” 邱云承看医书看坏的眼睛藏在玳瑁后闪闪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