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神色微动?,王侍郎却已经问了出来:“李夫人何?故发此一问?” 邬翠翠迟疑着是否可以向?他透露实?情,然而王侍郎官居吏部,执掌天下人事升迁,本就是人精中的人精,前后思?量,往来斟酌,很快便得出了结论?。 他讶然道:“是天子与太上皇忽然反目,故而要清洗可能忠心于太上皇的官员?!” 邬翠翠的讶然比他还要深重:“天子与太上皇忽然反目——您怎么知道他们从前其实?是一伙的?!” 王侍郎更吃惊了:“错非如此,天子怎么可能指挥得动?效忠于太上皇的禁军?” 邬翠翠久久没有言语。 自?惭形秽,深有种关公面前舞大刀的耻辱感。 王侍郎反倒宽慰她:“李夫人并不是我,没有浸淫朝堂多年?,又不曾如世间男子一般参悟政治,看不透也是寻常。” 继而便跳过这?一茬儿,凝神苦思?道:“天家?这?对父子,又在打什么主意呢。” 邬翠翠迟疑着道:“太上皇,或许有重登大宝的意思?呢,而天子,只怕也不甘心老老实?实?做他手?中的棋子,两方利益冲突之下,才?有了今晚这?场变故吧……” 王侍郎先是怔然,继而目露萧瑟,不胜悲凉:“居然是这?样吗,如今,可是连帝都都失落在叛军之手?了啊,居然还在内斗倾轧吗。” 又面露愠色,盛怒道:“他们到底把这?天下当成什么,又把涂炭的生灵当成什么?!” 邬翠翠缄默不语。 王侍郎则很快冷静下来,再行一礼,央求道:“今夜惊变,城中却不知有多少人家?罹难,受害的难道只有官员吗?这?场清洗只是开始,更大的风波只怕还在后边啊,请李夫人与我一队人马,允许我带人去接应那些逃难出城的人……” 邬翠翠心乱如麻。 她感觉自?己此时正站在一座年?久失修的吊桥上,摇摇欲坠。 进,可能有陷阱,退,也未必能够得活。 该接应那些人过来吗? 若真?是如此,只怕立时就跟天子撕破脸了。 再则,她心里或多或少对于那些人心存芥蒂。 王侍郎看出了她的犹疑:“李夫人仿佛心怀踌躇?” 邬翠翠别过脸去,道:“的确如此,您或许有所?不知,我父兄当初殒命,亦与太上皇脱不了干系,此番被天子所?清洗的,也是太上皇的要臣们……” “糊涂!” 王侍郎却正色道:“哪有什么太上皇的人,天子的人?只有国朝的人!” “若是依从这?套理论?,我岂非也是该死之人,邬家?从前不也是太上皇的拥趸?” 说完,他叹口气道:“朝中官员诚然有这?样那样的不足,但好歹都是经历过数道筛选,能够总览大局、做些事情的。李夫人,社稷已经糜烂成这?个样子了,能多留几个火星,就多留几个吧,难得糊涂啊!” 邬翠翠听得低下头?去:“既然如此,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呢,这?边点一队人马给?您。” 王侍郎再三诚谢,也说:“我知道李夫人心中的忧虑,不会带他们过来的,只是叫在庄园外边暂时避难,至于天子可能有的仇视,难道您此时置身事外,天子便会对您和李将军友善吗?” “坐视天家?那对父子将天下人视为棋子随意摆弄,总有一天,我们也会成为他们手?里被肆意摆弄命运的那颗棋子啊!不在他们初初发作之时积蓄力量,联合起来,待到日?后同行者尽数凋敝,想要反抗,也是无能为力了。” 邬翠翠并非不识好歹之人,听得出王侍郎话里的提点之意,当下正色道:“是,受教了。” 王侍郎定?定?的看着她,忽的问:“我听说当初是夫人慧眼识珠,选定?李将军为夫婿,你们夫妇二人在一处时,难道没有谈论?过这?些事吗?” 邬翠翠最怕被人提起往昔,再去思?量王侍郎所?问,又有些赧然:“有时候,也会说一些,但是我太蠢了……” 王侍郎欲言又止。 邬翠翠敏锐的察觉到了他情绪当中的一点悲悯,心下微微一突:“怎么了?您好像……有话要说。” 王侍郎顿了顿,才?道:“人与人交际,忌讳交浅言深,只是夫人助我,我便冒昧的多说一句不讨喜的话,夫人与李将军,不像是同路人呢。” 邬翠翠脸色顿变,却是弯腰向?他深深行了一礼:“还请您明言?” 王侍郎瞥了眼火光愈发明亮的城外,言简意赅道:“我先前曾经与李将军言谈,他是知晓民生疾苦的人,夫人您,却是生长于富贵之中,与他截然相反啊。” 生于富贵之中……不食人间疾苦吗? 王侍郎匆忙离去,邬翠翠却仍旧站在原地出神。 她还算是不知人间疾苦吗? 短短半年?之内,她几乎失去了所?有的至亲,经历了来自?同胞骨肉之间的离间,也承受了信重之人的背叛,茕茕忧虑,提心吊胆。 她学着善待身边人,即便是地位远远不如自?己的,学着在力所?能及的时候帮助自?己能帮助的人,也很认真?的去了解缫丝养蚕,民生疾苦…… 即便如此,在王侍郎看来,也仍旧是与李峤截然相反的一种人吗? 邬翠翠茫然了。 陪都城内的火光与杀喊声并没有因为邬翠翠的出神而停止,甚至于愈演愈烈。 这?里是陪都,而非京都,这?里没有划分明晰的官员住宅区,也不会让宗亲勋贵们整整齐齐的住在一个坊市。 金吾卫要找要杀的一群活人,而不是一群木偶,他们会跑,会逃,也会藏起来。 再有不怀好意之人浑水摸鱼,事态发展到最后,不可抑制的变成了一场席卷全城的烧杀劫掠。 王侍郎带着人一路疾驰到城门口,正看见城门百米之外三层高的那座酒楼在烈火中坍塌,夜风卷着火苗,点燃了酒楼西北方向?的一片民宅。 嚎哭声,叫喊声,木材在烈火中断裂的噼啪声交杂在一处,而除此之外,他冥冥之中也听见了另一种声音。 那是王朝衰亡的丧钟。 天家?之心荒唐残暴到了这?种程度,这?个皇朝,的确已经到了穷途末路的时候。 …… 李峤所?部被叛军围困的消息还没有传到陪都那边,却先一步进了李世民的耳朵里。 没办法,顺州本就距离陪都更远而距离庆州更近。 李世民因为记挂这?个义弟,所?以特意打着忧心主君的幌子,带人驻扎到了庆州西。 军帐之中,卫玄成眉头?拧了个疙瘩:“这?场仗可不好打啊,盛名之下无虚士,李峤能以一个奴隶的身份走到今日?,绝非泛泛之辈,即便如此,也被困在顺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