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深红色通缉标志指代的,曾是五条悟十分重视的学生。 或许过于重视了。硝子想。 她还在犹豫,她的老同学却显得泰然自若。 “其实一直有在想放弃算了。”他随意地说,拾起碟子边的小餐叉翻动一块切得不太规则的奶酪丁,“上一次有消息是7月6号吧?在鸟取县。我出去一趟,回来告诉我悠仁在停尸间里。没骗你哦,那天我差一点点就走出去杀人了。” “你的心理状态真的没问题吗?” “倒不如说是想开了。”五条悟说,又拿小叉子点了点窗外雨雾弥漫的夜色,“平时这个时候,已经在赶过去的半路上了吧。但是今天我抬头一看,天黑又下大雨诶,谁要那么远跑到路灯都没有的山沟里去啊。就算是我,在糟糕的天气也会想躲在温暖的屋子里面啊。” “所以是因为天气吗?” “多少有点厌烦吧。”特级咒术师像小孩子一样地抱怨说,又捡了一个葡萄咬开吃了,“来回十几次了,有这功夫做点什么不好啊。” “那,”硝子犹豫了一下,“以后都不追了吗?” “说实话,这些案子没什么好查的。” “是吗?” 五条悟拿小餐叉在奶酪碟子里从左往右划了一下。 “你看,一般的诅咒师作案,是先因为什么缘故杀了人,然后考虑怎么躲避追杀吧。” “嗯。” “这些刚好相反,”他把叉子画回来,“是先想好怎么方便地避免被追到,估算好时间和距离,然后随便地杀掉在那里遇到的人的。” 硝子还是第一次听他说这件事的细节,不由诧异地“啊”了一声。 “‘杀人是为了杀人’吗?” “是啊,而且搞不好动手前都有了解我的位置。” “你一开始就知道吗?” “也不算吧,相当努力地调查过一阵。差不多三月份的时候,终于反应过来了。” “那现在都七月了啊?” “是人总有点不服输的想法嘛。”五条悟懒洋洋地说,把叉起来的奶酪丁重新丢回盘子,“万一对方没算好,被我赶上了呢?而且——” 他随便的拖音,和孩子气的句末词都消失了,语调陡然一沉,“——而且,到底是什么人在我面前猖狂成这样,可太想知道了。” 急雨哗哗作响,路面上积水横流。两个咒术师面向着玻璃窗外灯光氤氲的街道,都有一阵子没说话。 “目击报告里都举证了明确的相貌,”硝子说,“还有监控录像拍到过画面。你确定那不是小觉吗?” “是一个大胆,缜密,又很有计划的人。不把人命当回事。”五条悟说,“有充分的情报渠道,也非常自负。这个人知道我在后面跟着,所以优先回避正面接触。” 他缺乏笑意地勾了勾唇角:“人都是会变的。但我们的小朋友在这些方面未免差点天赋吧。” “到底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硝子问,“小觉,你——为什么?“ “也许觉得很有趣吧?把生气的狮子引得到处乱跑。要是有机会,这种事我也想试试看。” “别开玩笑了。” “我不知道。”五条悟说,“但我也不打算被死人牵着走了。之后我不会跟进这个案子的任何线索。如果他们的目标真的是招惹我,也许会做出别的事——你最好也有点心理准备。“ 又是一阵沉默。吧台的顶灯闪着柔光,在这黯淡的灯影下,五条悟的侧脸显得冷峻而分明,看起来和他十几岁时很不一样。在这一刻,硝子感到一阵格外的伤感:在某些已经逐渐模糊的青春岁月里,她曾经觉得只有五条悟可以永远不必长大。 “你知道,这其实不能证明小觉死了吧。”她忍不住说,在见惯生死的十几年里,难得地想说一些安慰的话,“也许她是被带走,被什么人蒙骗了。这能解释你的观点,还有她被人目击的情况。” 但那又怎么样呢?她没说完就意识到。如果远山觉活着,使用着她自己的术式,不管出于什么原因,都说明她是过去几个月杀戮事件的执行人。那只意味着一件事——需要一位足够强大的特级去杀死她。 全国只有三位特级,乙骨忧太还在读二年级,这件事难道还会派给人都见不到的九十九由基吗? 也许她活着,只是失去了术式?硝子不打算提出这样的假设。“咒术师有没有可能失去心脏以后还活着?”这是事发当天五条悟就问过她的问题。 五条悟也没有回应这段草率的发言。他转过脸,面向着她还没有喝的绿宝石马丁尼。那种沉默的样子让硝子有些难过,但在他口无遮拦的外表之下,他们能真正分享内心创伤的时光或许也已经过去了。她开口时只说道:“想喝一点吗?” “在犹豫。”对方像小孩子一样说,“今天应该不会出门了,但也不知道早上会不会有突发情况。” “让他们给你做一杯淡一点的爱尔兰咖啡,可以只放一点威士忌,加很多奶油。” “真是专业欸,听起来好贴心啊。” “就当是雨天的特别待遇吧。现在要吗?” “……算了。”五条悟揉了揉眉骨,“转念一想,也没什么意思。” “‘仔细一想又不想要了‘,已经是生活失去热情的老年人的心态了哦。” “乱讲,明明是健康的生活态度。下班就跑来买醉的人才没有资格说我吧?” “那是因为我能成熟地处理宿醉和生活的关系,多喝一点也不至于第二天糊里糊涂的去上班啊。” “你不懂。”五条悟不服气地说,“我想要的话完全不会喝醉啊,但是需要反转术式的话还喝它做什么?” “我在说生活常识和下厨小技巧。不过对你来说太深奥了吧。” “是这样吗?” 两个人这样乱七八糟地闲扯了几句。五条悟含笑把下巴搭在水果碟子旁边的手臂上。 “既然这样,我还是回去吧。” “叫伊地知来接你吧。” “我把他的电话删掉了。免得忽然改变主意,跑到什么山沟沟里去。” “给你打工了这么多年还没有记住他的号码吗,好可怜哦。” “反正他自己会孜孜不倦地打过来啊。” 他这么说着直起身子,作势要从吧台椅上离开。他已经转过身去,忽然又回过头来。 “硝子,你可不要死掉了啊。” “有你这样说话的吗?” “至少不要太早嘛。” “我努力一下。” “这是你自己的事吧。说得好像在应付加班一样欸?” “是应付不讲理的醉鬼吧?这是我能决定的事吗?” “是吗?”她的老朋友喃喃说,“说的也是。那就让我开心一下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