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烬顿了一下,随即伸出手,在柔软的黑发中来回抚摸着,像安慰无家可归的小动物一样。 - 下午抵达医院,住院部地板是老旧的水磨石。 门框刷着掉皮的白漆,窗户还是推拉式靠闩固定的样式,风一吹,哐哐作响。 薄浔推着俞烬一个一个房间的看着上面的名字,生怕看漏。 “哈哈,胡了胡了,多谢多谢,多谢各位给我这个老头子送钱!” “又赢了呀,今天手气真好!” 突然,薄浔好像听见熟悉的声音。 “左左左,左边第二个病房。”俞烬也反应过来声音耳熟,立刻指出音源位置。 薄浔推着俞烬倒退回来。 到了病房门前,生怕打草惊蛇,先趴在门口听了听。 “呼啦呼啦”的洗牌声,完全掩盖过去医疗机器冰冷的声音。 “……老薄,是不是护士来了?外面有人吧?” “……多少年了,你耳朵还这么灵光。” 薄浔听见是爷爷的声音,敲了敲门。 得到应允后,他才推门,推着俞烬一起进了病房。 进了病房,薄浔倒吸了一口凉气。 窗外的院落里,枯树上挂着脆黄的叶子,摇摇欲坠。 爷爷比上次在老家时,瘦了很多很多。 眼窝凹陷的像骷髅。 身上的管子很多,手臂完全抬不起来。 可即便如此,还要护工帮着他出牌打麻将。 薄浔看见的时候,甚至有些不敢认,这声“爷爷”卡在喉咙里,就是说不出来。 房间里还有三个和爷爷差不多大的老人,见到他和俞烬,纷纷回头。 “小浔?”薄国庆眯了眯眼睛,又摇了摇头,似乎再三确认不是幻觉,“是小浔吧?” “是你大孙,没错的,”旁边有个老人提醒道,“你不是说不想让他知道嘛,他估计是自己摸过来看你的。” 薄国庆一下子慌了,挣扎着要坐直。 旁边的护工赶忙帮他调整病床。 “你怎么来了呀,你怎么来了呀……”薄国庆瞬间没了赢牌的愉悦,低头,不断喃喃念叨着,“爷爷现在变得好丑的,好难看的,不想让你看见的,你怎么来了呀?” “我……”薄浔想说什么,声音像是卡壳的磁带一样,一个音节也没发出来。 泪水却先声音一步,顺着眼角滑落。 听见麻将洗牌的声音的时候,其实薄浔一瞬间欣慰了一下。 觉得爷爷还能打麻将,肯定是没什么事的。 “既然来了,来爷爷身边坐坐,本来不想告诉你的。元旦放假应该和朋友开开心心出去玩,不要把注意力放在我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身上……是不是彭娟告诉你的?” 薄浔放下轮椅把手,小心翼翼的坐在病床边缘,生怕碰到那些管子。 摇了摇头,“她顺口提了一句医院,我们自己摸过来的。” “为什么告诉我妈,却不告诉我?” “她是巴不得我早点走,知道我在医院也懒得来看,更不会伤心。但是小浔不一样,小浔知道我在医院肯定会过来看,也肯定会难过,我不想看见小浔伤心的样子。” 声音很沙哑,说话时已经开始出现重复性语句,但逻辑还没完全错乱,吐字也清晰。 薄浔抿了抿唇。 看见爷爷这幅样子,真的什么也说不出来。 薄国庆似乎是意识到薄浔一直忍着哭腔,话锋一转,“这个小男生,就是上次你带回老家的那个,他是你对象吧?” “啊?”听到对象这两个字,薄浔愣了一下。 他回头看了一眼俞烬。 俞烬明显也顿住。 “来来来,孩子,过来过来,让我看看你,”薄国庆目光转向俞烬,“是叫俞烬对吧?” 说完,他又转向房间里另外三个老头,“看看,我大孙眼光多好,找了个这么漂亮的对象。” 单人病房不算宽敞,俞烬挪轮椅面向的动作有些艰难。 “小浔,你去帮帮人家,怎么能让他一个人挪轮椅。” 薄浔赶紧从病床边爬起来,把俞烬推到病床前。 俞烬回头,看了一眼薄浔,惊讶的用唇语问道:你告诉家里人了? 薄浔皱着眉摇头。 “我自己看出来的,还没老糊涂呢。”薄国庆抢先一步回答道。 俞烬表情凝固的转过头,看着爷爷。 “小浔带你回老家那次就看出来了,你特喜欢小浔,目光恨不得粘着他。主要我这大孙脑子不灵光,从小光长个子长力气了,估计那会儿还没反应过来。” 脑子不灵光的薄浔一时间又想哭又想笑,用袖子蹭了蹭眼角。 “这回你不装小浔的丈人了?”薄国庆见俞烬的表情十分精彩,又接着打趣道。 俞烬:…… 表情更凝固了。 “哈哈哈哈哈哈。”薄国庆见俞烬说不上来话,先一步爽朗的笑道。 又看向薄浔,“来都来了,带上我这个老头子一起拍张照吧。到时候我下去见了你奶奶,就和她讲,小浔不是一个人了。” 薄浔刚生出的笑意,瞬间烟消云散。 但还是顺从的拿出手机,打开前置镜头,把自己俞烬还有爷爷三个人框进去。 这次俞烬在照片里的局促不安感稍微好了一点,至少知道拍照的时候要笑一笑。 “其实你第一次带他回老家,我就在想:完了,怎么带了个坐轮椅的男孩子回来呀?后来又想了想,小浔喜欢的人就是好的,不管喜欢什么样的人,小浔肯定有自己的理由,我这半生也不是没见过类似的事情。人和人之间能心意相通就是非常难能可贵的事情了,别的都是小问题。” 薄国庆说着,浑浊的眼神有点失焦。 “小浔,今天来看过我,往后就别来了。别天天往医院跑,这地方不干净。” “本来是打算和朋友打打麻将,等你爸回国了,见他一面和他说两句话。当时他吵着要和你妈妈结婚的时候,我就和他闹过矛盾,后来也想开了,他喜欢你妈妈就喜欢呗,他们两个开心就行……但是后来一直没机会道歉,他又要赚钱养家常年驻扎再国外,电话也不常打……” “和你爸说过话后,我就该开开心心上路了。结果你一来看我,我又难受,又开始胡思乱想走了以后你受欺负怎么办。” “不是不想见到你,反倒是太想见到你,又没有那么多时间能再天天见到你。不如断了念想,不见也好,我心里也舒坦一些……” 说到最后,薄国庆的声音渐渐弱下去。 似乎是又困了。 护工重新帮他把床放倒,盖好被子。 - 从病房离开后,薄国庆的朋友又拄着拐杖追出来,和他说了两句话。 大多是安慰他别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