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中秋,是赵璴与方临渊一家四个人一起过的。 宋照锦这些日身子养得好,心情也不错,看上去气色好了不少。 长念这两月开始去太学念书了,许是随了他父亲过目不忘的本事,如今《诗经》和《孟子》都能全背下来,席间又给他们念了两首佳节团圆的诗,惹得方临渊直笑。 “长念真是出息了。”他说。“要是搁在我小时候,这么两首诗背下来,只怕要挨三顿打。” 惹得宋照锦在一旁以帕掩口,笑得停不下来。 “二弟还说嘴呢。”她说。“你兄长也与我说过,说你从小就聪明,就是顽皮,读书总坐不住。” 方临渊笑着连连点头,又对长念说道:“长念,你可千万别学小叔啊。” 一家人一时笑成了一团,就连旁边的赵璴都偏过眼去,看着方临渊,眉梢眼角皆是淡笑。 宋照锦笑过之后,又对方临渊说道:“二弟如今仍是这样孩子心性的,以后若做了父亲,可万不能再这样了。” 这话出口,席间二人皆是一顿。 方临渊几乎是当即转头,看向了赵璴。 便见赵璴也在看他。 他们二人都明白其中的意思。 他们这样一对假夫妻,哪来的孩子。 意料之中的尴尬并没有出现。反倒在对上赵璴双眼的刹那,方临渊不知怎的,心里竟忽地想起了另一件事。 赵璴今日在此,也是因他大业未成。到了那一日,就该是他二人分道扬镳的日子。 他与赵璴不是夫妻,日后只怕是至亲至疏的君臣。 相处的时日渐长,他竟将这个忘记了。 想到这儿,方临渊上扬的嘴角渐渐沉了下去。 他这想法有些扫兴,弄得自己都有点不高兴了。 方临渊嘴唇动了动,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却在这时,他看见赵璴也渐渐地也不再笑了。 他并不知道于“夫妻生子”一事上,赵璴总有几分不可触碰的敏感。 凡被提起,他便会想起自己不能够、做不到,以至于他这侯夫人的位置都岌岌可危的。 任何一个女子都可以取代他,都能比他做得更好。 圆月之下,方临渊只看见他眼中的笑意渐渐褪去了,在身后遍地金黄、头顶圆月高悬,原处灯火辉煌的盛景之下,竟显出了些许萧索的安静。 方临渊搁在膝头上的手微微一紧。 是了,他在想什么呢!团圆佳节,他便早早地在想什么分离,落在赵璴眼中,只怕也是会勾起他伤心事的。 他父子不睦,宫中那个家早称不上家了,眼下他能在自己的家里,共享些许温情,怎么自己还在想着让他走的事情…… 方临渊觉得太不应该了。 他弥补似的,抬手一把按在了赵璴的手腕上,转过头去,笑着对宋照锦说道:“当不当父亲的都不打紧,到时候再说吧。咱们一家子如今这样,不就已经是很好的了?” 那边,宋照锦闻言,也是笑着点头。 “是呀。”她说。“如今这样,就是最好。” 气氛重新和缓了下来,方临渊也松了口气。 他转头再次看向赵璴。 赵璴仍旧没笑,只是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正转过来,看着他。 是否有血脉的延续,都不打紧吗?他正回想着方才方临渊所说的话。 今夜的圆月太明亮,周围的灯盏也热闹,正好能遮住那双眼里幽深而摇曳的情绪。 像是坠入了情爱美梦之中的画鬼,它藏起爪牙,掩住鬼气,怀着一腔旖旎的心思,真要永世扮演书生温柔贤惠的妻子。 可狐鬼哪里做得到? 他清醒着,却心甘情愿地沉沦。 —— 方临渊没想到,中秋之后没几日,他便接到了宫中传来的圣旨。 陛下任命他为钦差大臣,并刑部给事中衡飞章,一同巡按兖州,调查兖州驻军的粮草亏空一案。 方临渊意外极了,却是立刻想起了赵璴那日,在宫门前与他分别之时所说的话。 “只管按我说的做。”只听赵璴说道。“他会亲自下旨,让你主理兖州的案子的。” 难道真是赵璴所为?他竟厉害到连面都未曾见过,就能左右陛下的决定了! 方临渊意外极了,以至于拿到圣旨后的第一时间,就去了怀玉阁寻赵璴。 他到怀玉阁时,赵璴广袖上绑着襻帛,正在庭院中修剪花枝。 中秋已过,院子里的海棠谢得差不多了,庭前那几株桂花树却开得热闹。 几个侍女在旁侧叽叽喳喳地笑闹着,似正收拢着枝头的桂花,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王公公做的花糕向来一绝。 见着方临渊来,侍女们纷纷转过来向他行礼,又笑说侯爷来得正巧,王公公正在后厨里做桂花的糖渍。 “好了,花既收拢好了,便送到厨房里去吧。”见着方临渊来,绢素不动神色地转过身去,朝着几个侍女说道。 侍女们纷纷笑着应声,推推搡搡地捧着采花的篮子,朝着厨房去了。 绢素也朝着方临渊二人行了一礼,静静退了下去。 不过片刻,落花簌簌的桂花树下便只剩下方临渊和赵璴了。 “拿到圣旨了?”只见单手握着银剪的赵璴偏过头来问道。 “是,再过两日就要整装启程了。”方临渊点头道。“这是你的谋算?” 只见赵璴微微一点头,将剪子放在了一旁,说道:“这回跟你同行的衡飞章,是我手下的人,对他你尽可以放心,不必防备。” 方临渊不疑有它,当即应声:“好。” 想到自己此番北上查案,只怕不知要待多久,看着面前的赵璴,方临渊不由得又问道:“那你呢?” 他都不知自己为何会问出这句话来,话说出口,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却见赵璴神色自然,一边摘下襻帛放下广袖来,一边答道:“我另外有些安排。” “噢……”方临渊应了一声。 其实他不问也都知道的。 钦差外出又非行军,路上来回都要耽搁时日的功夫,他此番一走恐怕就是月余。 赵璴便是想去,只怕也分身乏术,更何况都已经派了手下的人去,不必他再多此一举了。 方临渊这样想着,却不知怎的,即将离家的不舍竟在此时后知后觉地生了出来。 “那你只管照应好自己的安排。”他勉强将这种感觉压下,对赵璴说道。“兖州军的事,你不必担心。” 只见赵璴微微点了点头,问他:“糖渍桂花今天就做好了,是想吃桂花酥酪还是桂花圆子?” 其实都挺好吃的。 但是离家之思来得有些突然,想到过两日就又要走,方临渊听见桂花甜点的名字,竟没生出多少胃口。 反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