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先去换套衣服的,也有问是否需要给商师兄准备茶食的。还有几个想从中劝和帮忙的,试探着问沈摇光还需要商师兄跪多少个时辰。 沈摇光素来最怕嘈杂吵闹,这日竟由着他们这般叽叽喳喳地在他耳边闹到深夜。 一直到送茶送水的弟子都歇下了,想插手帮忙的也放弃了,沈摇光身侧才终于清静了下来。 而窗外的月色之下,新一个夜晚的霜也落在了窗外的芭蕉叶上。 那片薄薄的霜,直像落在了沈摇光的心头上。 就在这时,窗外一阵微风掠过,吹得那芭蕉细微地簌簌响了几声。 沈摇光应声站了起来。 这风像是给他递了一个期待已久的台阶一般,又像是他早就在等着这样一个借口。这么小的风,并不会带起多少寒意,他却一把拿起了旁边的那件大氅,推门出了房间。 穿过院落,他推开了院前的那扇门。 门上悬着灯笼,暖熏熏的光,将青石砖地上的霜照得一片雪白,像真是在月色下落了雪。 恍惚间,沈摇光像是回到了初见商骜的那一日一般。 那日的商骜,也是这样静默无声地跪在他面前,通身染霜,与周遭冰冷的寒气融为一体。 沈摇光垂眼看着他。 当日的他,只想着给这个坚韧单薄的少年一片遮挡霜雪的屋檐,却不想会有这样一日,这小子生得愈发高大,看向他的眼神,也愈发执着而复杂。 那一片弯折不断的硬骨头,竟有朝一日用在了他的身上。 “起来。”沈摇光对商骜说道。 可是商骜就连身形都没动。 “怎么?”沈摇光见状问道。“你是在用这样的办法与我置气?” “我没有。”他原没奢望等着商骜的回答,却没想到这雕像一样的小子却在这时毫不犹豫地否认了。 冻了一整天,那副嗓音都像结上了冰茬。 沈摇光没有言语,就见商骜匆匆地抬起了头。 不知是不是他的幻觉,那双黑眼睛里转瞬即逝,竟有一片掠过的红光。 只是待沈摇光定睛看去,却仍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便是檐上暖色的灯光,都仅浮在那瞳仁的表面,像是浓黑海面上倒映出的月影。 那双眼里有一瞬间的慌张,像是毛头小子被误解了旖旎心事时,不知如何解释的慌乱。 “我没有。”他又重复了一遍。“我只是……” 他只是了片刻,才沙哑地挤出一句话来。 “只是……弟子自知心思肮脏,该罚。” “你既知有罪,就自去戒律司领罚。”沈摇光见他这模样,不由得一时气急。“跪在这里是做给谁看?” 商骜张了张嘴,瞳仁里竟蓄起了一片薄雾。 片刻,他低下头说道:“……弟子知错。” 说着,他单手撑着地面,站起身来。 他嗓音中竟有几分压抑的哽咽,站起身的动作虽很平稳,不见半点摇晃,却不知为何看上去竟那样可怜。 他退后几步,朝着沈摇光行了礼便要走,却在他转身时,沈摇光叫住了他。 “回来。”他说。 —— 他与商骜一前一后地进了他的住所。 关上门,沈摇光也一句都没有言语。他既不叫商骜坐下,也不与他多言,只走到桌边倒出了一杯热茶,放在那儿,自己便坐到了另一边去。 商骜看了看那茶,又看了看他,没有动。 沈摇光也不说话。 夜色如水,二人便这般相对无言,一直到商骜实在受不了的似的,抬起头看向沈摇光。 那双眼,竟像是只被熬熟了的鹰一般,带着种驯服的认输。 “师尊。”他道,沙哑的嗓音像是告饶。 沈摇光嗯了一声,抬眼看向他。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你要等茶放凉了才罢休吗?”沈摇光干巴巴地说道。 便见商骜乖巧地低下了头去,驯服地走到那桌边,也不坐下,只端起了那杯茶,在氤氲的热气中一口一口地喝了起来。 沈摇光就看着他说。 若教沈摇光老实说,他的确不知道自己今天晚上在干什么。 为什么要去看商骜,为什么又要将他领回来,又为什么会像现在这样,沉默不语地看着他喝茶。 因为他要责罚商骜吗?戒律司十二个时辰都开着门的,他现在让商骜自己去领罚,不会没人接待他。 那是要商骜迷途知返吗? 可想到这个,沈摇光却又不知怎的,心里并没有舒服多少,反倒又堵了几分。 他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此时既是同商骜僵持着,也是在同自己僵持。 于是,他眼看着商骜喝完了那杯茶,再放下茶杯时,他喉中粗粝的冰碴似是终于化开了。 他看见商骜缓缓放下茶杯,看向他。 “谢谢您。”商骜说。 “一杯茶而已,不必谢我。”沈摇光淡淡说。 “不是。”商骜却说。“是谢师尊,还允许我站在您的面前。” 沈摇光有些不解,这有什么好谢的。 他沉默,商骜似也看出了他在疑惑什么。 “师尊若将我逐出点青峰,逐出上清宗,我也是没有怨言的。”他说。 说到这儿,商骜顿了顿,似有些艰难地承认道:“我也……是这样猜测的。即便我跪在师尊门前不走,跪三日,跪三年,想必师尊也不愿意原谅我,还留我这样一个人在身边。” “为什么这样想?”沈摇光不由得问。 “因为……”商骜低下头。 他知道之后的话很难说出口,但现在,他站在这个人面前,那点不足为人道的心思,早就□□裸地被甩在他面前了。 商骜破罐子破摔地低声说道。 “但凡对师尊生出一点……那样的想法,于我而言,都是对您的亵渎。” 他缓缓吸了一口气。 “可是,我却忍不住要爱慕您……想来天下,也没人能忍住不爱您。” 第113章 “你住口。” 沈摇光的声音难得地有些慌乱。 可他低估了眼前这个少年。 他在心中藏了多年的感情骤然被发觉, 他自然是慌乱、羞赧、难堪,并且恐惧的。但这些畏惧,抵挡不住这样炽烈的情爱。 更何况是这样在寒风里跪了一日一夜、想了一日一夜,所有的畏惧都只剩下一腔玉石俱焚的孤勇的人。 比起表白, 他更像是个从容赴死的人, 他站在刑场上, 等着他仰望爱慕的人露出嫌弃憎恶的神色。 他试图坦然接受,亦或是干脆死在这样的目光里。 他在对他的神明言爱。 “可我只是个俗人, 我做不到不爱您。”他又在沈摇光面前直直地跪了下来。“所以……您不罚我,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