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兰缪尔的双足,一边好奇地向人类问起远征北方的趣事。 兰缪尔便也挑着些印象深刻的片段给她讲讲。他说大军踏过霜角群山,惊得尖鸦腾飞,足足有近万只;说角马自冻河上狂奔而过,魔王从后面用大氅紧紧裹着他,大笑时白雾就呵在他耳畔;还说两军在北方的原野上交战,纵横的魔息太过浓郁,竟激得地火破土而出…… “……战局正混乱,瓦铁的儿子见势不好,率了残部偷偷从后方溜了。吾王眼尖瞧见,带了几百个战士便纵马狂追。等到傍晚,大军撤回来一清点,发现王不见了,据说摩朵将军和阿萨因将军当时吓得脸都白了,赶忙赶来向我汇报……” 说到惊险处,兰缪尔忍俊不禁:“报给我,我又能怎样?还不是一样心惊胆战,面上却要佯装镇定自若,安抚两位将军……其实腿都软了。” 硫砂侍官也被逗得笑个不停,说:“不信,大人也会有惊慌失措的时候吗?” 若是魔王在此,她是万万不敢如此没规矩的,但在兰缪尔大人的面前,怎么闹都会被宠着。 “别的我是不担心的,”兰缪尔轻叹了口气,“只不过王的旧伤……这些年一直在用药调养,还是没什么大的起色,真是要命。” 说到这个,硫砂连忙不笑了。 “硫砂侍官。”兰缪尔道,“吾王要强惯了,而少王年轻,两位将军事务忙碌,多古大人又不能时刻服侍……我实在放心不下。若日后我不在王的身边,还请侍官多替我留意一些。” 硫砂侍官愣了一下,隐约觉得这话有点说不出的古怪。 这两年,兰缪尔大人与王形影不离,感情是越来越好了,怎么会突然想到“不在王的身边”? 但她还没来得及细想,外面就有了响动。 一位魔族护卫踏入宫殿,双手稳稳地托着魔王赏赐重宝时才使用的金盘,跪在床帐外。 “愿您夜安,兰缪尔大人。吾王请您收下。” 金盘上照着一层柔软的白缎,这在深渊已经是最珍稀的布料之一。 但当护卫恭敬地将其揭开,里面透出来的银色雪光,顿时将周围的一切都被衬得黯淡无光。 “天呐……”硫砂捂住嘴,很小声地惊叹了一句。 一把通体莹润如珍珠打磨的雪银叶竖琴,正安静地躺在白绸之中。 “这是……” 兰缪尔吃惊地站了起来。他撩开床帐走出去,伸手拿起那把竖琴,眼底泛起些柔和的光亮。 “吾王嘱咐,他还有些事,今晚就不回来陪大人了。请您收下礼物,早些歇息,吾王明晚必归。” “劳烦了,吾王尚在大殿吗?” “回禀大人,吾王正在地牢审讯那群来袭的叛贼。” 兰缪尔抬头看了看天色,心想:这么晚还在审讯,昏耀今夜大概是真的回不来了。 不过,如今的王庭不同往日,魔王在征讨部落的归路遇袭,确实离奇。若能尽早审出背后主使,也是件好事。 兰缪尔四下看了看,随手从床头拿了几枚玉贝当做赏钱塞给了这位护卫,让他回去。后者感激涕零,飞快地跪下亲吻了人类的足尖,以代替亲吻鳞尾的礼仪。 侍从一出去,硫砂的眼神就开始止不住地发亮。 “天呐,天呐,”她说,“兰缪尔大人,您必定是快要被封为王后了,必定是!” 兰缪尔又好气又好笑,下意识如往常那样反驳:“硫砂,不要胡说,我只是个吾王的奴……” “可是,”硫砂理直气壮地打断,“大人您明明已经不戴禁锁了。” 兰缪尔猛地怔住。 他下意识摸上自己的脖颈,没有说话。 许久,他才定了定神,重复道:“不要胡说。” 兰缪尔当然不认为昏耀会将自己封后。 魔王的婚配牵扯太广,他们两个的过往和种族间的历史,又给这段关系叠加了太多的仇恨。 但这把竖琴的到来,确实令他的心底涌现出些许迷茫。 兰缪尔都快忘记了自己还有件昔年很喜爱的乐器被昏耀收在手里。在深渊的这些年,他的心境似乎被打磨得越来越恬淡,情绪很少有激烈的起伏,也难怪昏耀总会在给他的礼物上犯愁。 他只是奇怪——既然是这样大的惊喜,按照王的脾气,应该摇着尾巴,洋洋得意地亲手赏赐给他才合理。 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兰缪尔想。 或许是因为最后的时间逐渐逼近,他近来常有不安。 硫砂出去了,兰缪尔却没有入睡。 他吹熄了铜灯,摸黑走了两步,独自在窗边的软椅上坐下。 兰缪尔钟意这个位置已经有许多年,他曾透过这扇窗户看过天边的崖月,也曾从这里目送过昏耀在风雪中手捧骨骸的背影。 后来,昏耀专门给他在窗下放了张软椅,那是按照魔族的体型打造的,对于兰缪尔来说蜷一下就可以当床用。 于是他更喜欢这儿了,闲来无事能在窗边窝一整天,甚至有时候会被王嫌弃像个雕塑。 王…… 兰缪尔又摸了摸脖颈上本应有禁锁的位置,心想:他走了以后,昏耀偶尔也会想起他吗? 他即将与世永别,而他的魔王前路尚长。 日后,王会怎么想他呢? 他模糊地开始有点耳鸣,外面侍从走动说话的声音听不太清楚了。 兰缪尔皱眉扶了一下额角。他迟滞地垂眸看着怀里的竖琴,出神许久,想试着拨一下琴弦,却失手把乐器掉在了地上。 绵密的刺痛爬上了体内的脏腑,兰缪尔咳了两声,突然觉得头有点晕。 原本想弯腰去捡竖琴的,现在竟然不敢乱动了。体内疼得越来越厉害,他攥着软椅的扶手细细地吸气,手心里不停地冒冷汗。 ……王会怎么想他呢? 这个念头才浮起来,又被按下去。 兰缪尔闭了一下眼,想要缓解持续的眩晕。 但再睁开眼时,视线还是一点一点变得朦胧。 崖月的光像是融化在水波里一样扩散。 知觉从他静静坐着的躯体中溜走。兰缪尔的眼前越来越晕,沉重的眼睑开始挣扎着往下落,直到什么色彩都看不清,天旋地转。 逐渐地,他忘记了是哪里在疼,也忘记了身在何处,只觉得自己像是要碎掉了。 兰缪尔尽力想要睁开眼睛,但眼前像是刮过一片灿烂的风。 崖月,那轮他仰望了七年的崖月,正在残忍地将他的瞳孔用光抹开。 恍惚间,他在奔跑,眼前是飞快向两侧倒退的风景。耳畔是风声和自己剧烈的喘息声。 长草割破了皮肤,鳞片从身上剥落,而泪水不停地往外涌出眼眶。 他曾在不知名的荒野上失措地奔跑,喘得几乎要哭出声来。 神母啊,如果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