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会回头的。 软椅上,兰缪尔的身体无声地往下滑了一点。 ——他实在太过安静。明明生病了,明明已经挣扎在清醒与昏厥的边缘,却硬是一点声音都没有出。 侍从们就在隔着一层帐纱和几十步远距离的地方来来去去,没有一个发现他的异样。又过了片刻,硫砂侍官来看,只以为他在软椅上睡着了,便仔细地将人抱到床上,合上帐子。 挪动令兰缪尔在心悸中醒了过来。夜色很好地掩盖了那张惨白的面容,他无声地深深喘了两口气,才不好意思地笑着说:“抱歉,今夜的崖月太温柔,都把我哄睡过去了。” 硫砂全然不知这个人就在刚刚昏过去一次,放轻声音说:“大人快休息吧。” 兰缪尔于是安然闭上眼。 他想再次回到梦里那片奔跑过的荒野,但时光不肯给他回头的机会。兰缪尔失眠了,他只能陷在黑暗的大床深处,裹着柔软的被子,任思绪在那个问题间走来走去。 王会怎么想他呢? 当他把自己余命,和那个隐瞒了太久的秘密一起坦白出来的时候。 作者有话说: 兰缪尔:吾王,我死之后,您偶尔也会想我吗?昏耀:去掉偶尔,去掉也会,再去掉问句语气。兰缪尔:(皱眉认真思考)(忽然明悟)啊,我明白了!昏耀:嗯嗯——兰缪尔:(露出可爱笑容)您想我死!昏耀:*!…@¥#-! 第18章 占命骨筹 当大祭司塔达被召唤前往大石殿的时候,魔王昏耀已经在王座前踱步了第不知道多少圈。 连夜的忙碌丝毫不能安抚躁动的心情,他在地牢里呆了大半夜,全程心不在焉,最后被摩朵劝了出去。 都怪天珀的建议过分诱人,昏耀暗想。 若不采纳,他必然要惦记个不停了。 魔王绝不是喜欢自苦的那类家伙,当他意识到自己内心的渴望,就立刻将塔达召至跟前。 他清了清嗓子,状若不经意地说:“带骨筹来了吗?为我占一卦。” 不料如此矜持的一句,立刻令王座下的塔达喜笑颜开: “啊,是关于兰缪尔大人的事吗?哎呀呀,吾王的王庭终于要有王后了……” 昏耀:!!??? “胡……胡说八道!!” 魔王难得在下属面前狠狠失态,恼羞成怒,“塔达!我看你是想吞火石——” 有那么明显吗,有吗! 不仅是天珀,连塔达都看出来了,所以真有那么明显吗! 显然,魔王的犟嘴并没有什么用。毕竟他和兰缪尔那点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差不多整个王庭都知道了。强行反驳只是自取其辱。 没多久,昏耀便不得不在塔达那慈祥的眼神中败下阵来,哼哼唧唧地应下了。 但有一点还是要澄清。 昏耀清了清嗓子:“咳,不是占求婚。” 塔达依旧慈祥地看着他。 昏耀:“……” 可恶,干什么,真的不是啊! 他想占的明明是“如果把法力还给兰缪尔的话,自己会不会被那家伙宰了”——这关乎王庭之王的生死,严肃得很! 塔达摆出一副“我懂得,您不必说”的高深莫测的表情,“哎,具体占什么不重要,吾王自己心意坚定便足够了。” 老祭司的鳞爪在袍子里左摸摸右摸摸,掏出了他爱用的骨筹,又问:“只不过,吾王想怎么个占法呢?” ——塔达的占卜之术,不仅在王庭,放在整个深渊都首屈一指。 他占“岁时”,可算出一年中最寒冷的日子;占“是否”,可逼近迷雾中的真相;占“吉凶”,可判断一件事的能成与否。 至于这一次…… 昏耀想了想,道:“那就占个趋福避祸吧。” 塔达“啊”了一声,有些意外地看向王。 趋福避祸,这种名称听起来与占吉凶类似,实际上却截然不同。当祭司向冥冥之中的命运祈求垂怜,骨筹便会引领占卜者窥探未来的一角:或是奔向一场机缘,或是避开一次灾难。 这已经不再停留于“算命”的范畴,更趋近于“改命”的大法术,整个王庭只有老塔达才掌握了这门占卜。 尤为重要的一点是,“趋福避祸”之术,每个魔族一生只能占卜一次。 昏耀尚且年轻力盛,王庭也欣欣向荣,怎么会想到来占这个? 然而魔王面上不辨喜怒,平静地对上老祭司讶然的视线。 老祭司仿佛看透了什么,缓慢地点了点头:“看来吾王心意已决,塔达遵命。” 四下幽静无人,塔达跪坐在王座之下,将百枚骨筹排开。 按惯例,他先从中抽走一枚,是“留一线生机”的意思。剩下的骨筹被摆成一圈,塔达以爪割开自己的额心,喉咙里发出“呜噜噜”“啊噜噜”的高音,脚下神神叨叨地踩着奇怪的节拍,在夜色中手舞足蹈起来。 等到老祭司额心的血流到下颌的时候,他嘴里念着古老的咒语,慎之又慎地将魔息灌注进骨筹之中。 九十九枚乳白色的骨片沾染上神秘的力量,徐徐浮至半空! 它们时快时慢地跃动起来,将王座上的昏耀围在正中。 塔达的声音慢悠悠地传来: “这里有九十九枚骨筹,当它们的转动停下,请吾王凭心意选出一枚,将您的魔息灌入其中,法术便能连接天机。” “只是,吾王请务必铭记一句话。骨筹只能窥探命运的一角,前因和后果不得而知。因而,具体是怎么个‘趋福避祸’法,谁都不知道。” “无论吾王看到了什么……切莫执着。” “知道了,”昏耀把眼一闭,曲指敲敲王座的扶手,“安心,反正你的占卜时准时不准,我不会放在心上。” 塔达伏身一礼:“既然如此,老朽先退避了。” 随后,老祭司便退出了大石殿。 四下冷清空旷,素来杀伐果断的魔王闭目凝神,低眉合掌,坐在王座之上默念魔族的祭祀古语,居然也有了几分虔诚之态。 他心中时而想着与兰缪尔的这七年,时而又想到茫然的未来。 不知过了多久,骨筹转动的叮叮声停了。 昏耀睁开眼,向面前静静悬浮的骨筹伸手—— 他懒得挑选,便直接取了正中那枚,将魔息灌入。 顿时,那枚骨筹光芒大盛,剩余的九十八枚也散发出微光与之呼应,最终连成一片神诡的符咒般的光之线条。 昏耀被当头一照,只觉得眼前白亮一片,活像是要瞎了。 脑海中也奇怪地混沌起来。 像是坠入梦境,又像是误吞了有毒的致幻菌子,一切都扭曲变形,模糊不清。 迷乱间,那些白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