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光芒仿佛变成了飞舞的雪片,身下的王座化作嶙峋的石壁,一片寒冬雪山的景象在眼前展开。 兰缪尔站在山崖的尽头,白袍纷飞。 可那已经完全不是魔王所认识的,沉静温润的人类奴隶了。兰缪尔的身周缭绕着浓郁到恐怖的魔息,一枚枚新生的鳞片爬上脸颊,漆黑的火焰吞没了飞舞的雪片,映得那人如魔神一般。 “兰……!?” 昏耀心中仿佛被重锤敲击,一时间茫茫然不辩天地。他张嘴想喊,却喊不出声。 幻觉越来越扭曲,越来越诡谲……自己似乎在拥抱兰缪尔,又似乎不是。只有大雪纷飞着遮蔽了视线。耳畔先是狂风,还是狂风。 突然,昏耀感觉自己腰间一轻。 一只修长而苍白的手掌抽走了他的青铜佩刀! 霎时间,雪光照亮了出鞘的刀刃。昏耀看不清兰缪尔的表情,只能看到白色衣袖凛然翻动,人类手握弯刀,向他的头顶挥落—— 铛!! 熟悉的激痛与十四年前重叠。 他仅存的左角,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清脆悲鸣。 吱……那深深嵌入的刀刃被缓缓抽出,伴随着切骨之痛。 ……——!! 昏耀硬生生将险些出口的痛呼压在喉咙里,眼睛几欲滴血,不敢置信地抬头仰视。 而兰缪尔第二次挥刀。 铛!! 好痛……好痛。 铛!! 这声音响了几次? 深渊的魔王从未觉得迦索的冬季竟有这么冷,仿佛要将自己由骨至血全部冻结。 直到“咔嚓——”的长音震荡。 “——啊!!” 昏耀分不清那是自己的左角至于被砍断的断裂声,还是这场幻境终于破碎的声音。回过神时,他已从兽骨王座上跌了下来,跪在地上死死按着自己的左角,大滴的冷汗往下落。 眼前仍是空荡寂静的王庭大石殿,骨筹散落一地。没有风雪,也没有对他挥刀的人。 魔王眼眶泛红,深深地喘息着。 “……兰缪尔。”他喃喃。 “……兰缪尔。” 片刻后,大祭司塔达看到魔王缓步从大石殿走出来。 他连忙迎上去,关切地询问:“吾王,如何?” 昏耀若无其事地往外走,说:“不怎么样,没看见什么。” “唉呀,那便是无福无祸,风平浪静,也是好事啊。” “或许只是你的本事不够,骨筹又不准了。” 魔王笑了一声,顿了顿,忽然问:“再占一次呢?” 塔达吓得连连摆手,昏耀也知道祭司的规矩,便也没有再提。就这么走到要分开的岔路口,他突然站住。 “塔达。” 魔王问:“王庭附近,下一次落雪的日子,是什么时候?” 塔达:“哦……王要问今年的极寒日么,对,今年是有冬天。老朽尚未来得及测算,但大概是在两三个月之后吧。” 昏耀“嗯”了一声,目光有点虚飘。 他看了看天色,说:“知道了。” …… 别过塔达祭司之后,昏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宫殿去的。 脑子里的情绪像是被搅成了浆糊,魔王怔怔地闷头往前走,心如刀割地想:看吧,看吧,明明就是恨他的,就是想杀了他的。 还装得那么好。真是虚伪的人类,反正他早看穿了兰缪尔的真面目…… 但他又突然站住,心想:不对。 昏耀闭眼用力捏了捏眉心,他从脑子里的那一团乱麻里,艰难地抽出一丝又一丝的理智,像编绳结那样拧起来,然后告诉自己:不对。 既然看到了清晰的场景,昏耀相信骨筹八成没有出错。可仔细想想,那一幕里古怪的地方实在太多。 首先,兰缪尔为什么要砍他的角? 那动作绝不像是留情的样子,但是假如真有杀意,一刀往他脖子上招呼就可以大功告成,为何执着于砍角呢? 昏耀皱眉歪头,半信半疑地捏了捏自己的左角,心想:再说,这玩意儿也不至于硬到被他的佩刀哐哐地砍了好几下还岿然不动吧…… 要说是为了报仇故意折磨,倒也不是说不通,毕竟魔族被砍角确实痛苦。 但…… 他与兰缪尔好歹也相处了七年。 昏耀的确怀疑过奴隶的真心,甚至认定兰缪尔应当恨自己。 可要说那位心肠柔软到完全可称慈悲的圣君陛下,会在仇恨的驱使下做出“虐杀”这种事,昏耀是决然不信的。 所以,昏耀恍惚地暗想,所以会不会有这样一种可能:兰缪尔其实……也并不舍得杀了他? 又或许,会不会有这样一种可能:当他向兰缪尔求婚的时候,圣君陛下会表示当年的那些伤害难以释怀。毕竟魔王是残忍的魔王,曾经对奴隶犯下许多错误;他还有过许多合化伴侣,在神子的观念里,不干净。 那该怎么办呢?除非魔王肯舍弃仅存的左角,来自证其悔悟。 “……” 昏耀觉得浑身的血都在往头上涌,脸上发烫得厉害。 他觉得自己这样不死心地拼命找补、都被砍了角还要往好的方向自我安慰的样子,实在狼狈。 可又止不住地觉得,这种推断很有道理。 要不然,骨筹带给他的幻境里,“自己”为何始终没有反抗呢? 如果真相是这样……好像也不是不可以吧。昏耀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脑子里极度混乱且自暴自弃地想,也不是不可以!不如说很可以! 可兰缪尔又为何会变成被魔息缭绕,浑身生满鳞片的样子?他那个身体,哪能受得了如此浓郁的魔息呢? 难道,这才是骨筹想要提醒他避开的祸根? 烦死了,想不明白,头好痛…… 魔王就这样带着杂乱无章的思绪走回了宫殿。 守卫们向他行礼。昏耀哪有心思搭理他们,胡乱挥了挥手就往里走。 将要踏入大门的时候,魔王忽然听到轻灵的乐声。 是兰缪尔在弹竖琴。 他拿到礼物了,看来还蛮喜欢。 昏耀心里五味杂陈,他示意四周不要出声,打了个手势让硫砂把侍从们带走,自己放轻了呼吸和脚步,慢慢地走进去。 仍然是窗口的那个位置,兰缪尔正坐在软椅上出神地拨弦,他看着天际的崖月,眉宇间有些忧思之色,看起来心事重重。 弹拨的还是那首神殿的曲子: 我全知全能的神母啊,我光明的金太阳; 凡有灵魂在罪孽中彷徨,便有祂升起光芒……gt 换了竖琴,这首曲调果然动听了许多。昏耀远远站在后面看着,一时不舍得打扰。 他本想等听完曲子再进去,不料兰缪尔弹完这一段之后,手指上的动作却毫无滞涩地续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