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弧形的锅底,聚着几滴没倒干的汤水,水珠表面泛着油星。 “您真是好眼力,方才那么多官兵都没发现这里有油星。”陈县令佩服称赞道,“村民日子穷苦,难得吃上一回肉,这余老大锅里怎么会有油星?” 光是有油星也就罢了,村里人难得吃一回肉,肉汤也要留下来再吃几顿的。 这余老大家里倒好,竟把锅洗刷得干干净净,一点没留下。 “这油星太少了,根本检查不出什么。”江采霜用银针探了探,贴在锅上的油滴,连针尖都没不过。 陈县令应承道:“回头我再让人去盘问盘问,余老大心里估计是藏着事。” 天色擦黑,众人便先赶回了县衙。 衙门上的大夫仵作忙活了大半夜,确信余老大家里和余家老宅的吃食都没问题。 厅堂内烛火通明,陈县令面露疲态,“就只剩余老大家锅底的油星十分可疑了,明日我便让人去问,二位守了大半夜,先回去休息吧。” 燕安谨二人起身告辞,陈县令忙起身相送。 送到安排好的住处,却发觉两人被分到了不同的院子。 江采霜困得眼皮子打架,由婢女领着,先进屋休息了。 倒是燕安谨,意味深长地看了陈县令一眼。 “殿下,可是有什么不妥?”陈县令心里咯噔一下,战战兢兢地道。 “下去吧。” “是、是。”陈县令额头冷汗直冒,怀着疑虑退下。 第二日清早,江采霜刚起床便听说,从开封府调来的吴仵作已经到了地方,跟着官兵去了余家老宅。 等她和燕安谨用过早膳,吴仵作背着木箱回来了。 吴仵作恭谨地停在几步之外,“见过世子殿下,夫人。” 陈县令陪在吴仵作身边,听见这声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位姑娘竟是世子夫人。人家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俩,他倒好,居然自作聪明地把他们的住处给分开了。 他久居京郊,消息闭塞,从前听惯了燕世子不近女色的传闻,还没听说过他娶亲的消息,所以便没将两人安排在一处。 陈县令当即冷汗岑岑,惶惶然不知如何是好。 “验尸结果怎么样了?”江采霜连忙问。 吴仵作不卑不亢地禀报:“暂且查明,尸体死于河豚之毒。死亡时辰约莫是昨日未时到申时之间,更具体的需要剖验之后才能得知。” 陈县令叹气道:“村里人信奉死者为大,不可能同意剖验。” 就连刚才仵作要验尸,都被一群人要死要活地拦着,废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将说服他们,将尸体大致检查了一番。 能知道的信息,暂时也就只有这么多了。 “死于河豚毒?”江采霜讶然,“他们吃了河豚?” 河豚毒性强,若是不会处理,食用后轻则呕吐昏迷,重则丧命。 “余老大不承认,非说自己的孩子被妖怪所害,死得不明不白。”陈县令处理这些事情惯了,起初还会觉得头大,后来也练就了不往心里去的本事。 “可他们的河豚是哪来的?河豚不是很贵吗?” 陈县令平心静气,“有时候渔船上招工,余家老大也会去帮忙,谁知道他哪来的河豚。不管怎么问,他就是不肯开口。” 所以……这桩案子的起因便是余老大不知从哪弄来了河豚,自己在家偷偷煮了吃,害死了自己儿子。 他不愿接受这个事实,便呼天喊地地闹了起来。 江采霜细细思索一番,还是觉得说不过去,“不对啊,为什么只有孩子出事,两个大人却一点是没有?” “这……下官一时也想不通。兴许是两人疼爱孩子,肉全让孩子吃了?” 余老大不肯说哪来的河豚,又死活不同意剖验,案子便僵持在这里。 “先不管他们家的事,我懂一些医术,想检查村里痴傻的孩子,看看能否找出他们痴傻的原因。” 陈县令想了想,“您不如就去余家吧,余家孩子乖巧伶俐,也收拾得干净。” 不像昨日见的其他家的小孩,没有大人管教,脏兮兮的跟乞丐似的,满大街地乱跑。 “好,就按你说的。” 再次来到余家老宅,依旧像昨天那样,围满了来看热闹的人。 村里人有的端着碗做着活也要来看热闹,手上各忙各的,嘴上还在喋喋不休地讨论余家的事。 这回王家也开了门,走出两个背农具的汉子,嘀嘀咕咕,“俺家的狗两天没归家了,也不知道跑哪混去了。” 村民搭话,“我记得你家那个狗瞎一只眼是吧?没见着。” “他家的狗乱咬人,让人打瞎了一只眼,没准是又咬着谁,让人家一棍子给打死了。” 王家老三脸上横肉颤抖,手里的锄头放下来,“说的啥话!人不招惹狗,狗咋会咬人?” 他一副随时要挥着锄头打人的狠劲,其他人也就不敢再乱说话了。 等王家两兄弟去下地,离开巷子,村里人又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了起来。 “他们仗着兄弟四个,在咱们这可是威风了,谁家敢惹?” “以前王家跟余家为了宅基地的事,打过不少架,到现在两家都不来往。” “我看着这兄弟俩脸咋那么黄,看着没精气,病恹恹的。” 众人热火朝天地议论着,江采霜和燕安谨径直去了巷子最里面的余家。 余家院子挂着丧幡白布,灵柩并未停在老宅,而是搬到了余老大家里。 土墙围的院落残旧破落,老屋有些年头了,屋顶的茅草都长得老高。院子后面土岗上紧贴着墙边种了一圈的树,都快要将老墙给挤歪了。 他们走进余家家门,余三娘正蹲在地上,给阿宝儿梳头发。 家里新丧,阿宝儿的发绳也由彩绳变成了黑色的布条。 阿宝儿不哭不闹,安静地站在阳光下,乌黑的头发被扎起来,露出一张水灵灵嫩生生的小脸。 见有外人来到家里,余三娘下意识站起来,不太高的身躯把孩子挡在身后。 若是没有昨天那两个脏兮兮的小孩的对比,江采霜还没有发觉,余三娘把阿宝儿照顾得很好。 如果她能治好阿宝儿,对于余三娘而言,应该是莫大的喜事吧。 江采霜开门见山,“我是大夫,我想给阿宝儿看看。” 余三娘枯暗的眼里亮了一瞬,随即又拘谨地揪着袖子,局促道:“可可我们家没银子,付不起诊金。” “我们是县令派来的,不收你们银子。” “太好了,县令大人真是仁德。”余三娘忙请他们进屋,“进屋坐,我给你们倒水。” “不用了,就在院子里吧。” 屋里低矮闷窒,还黑沉沉的不透光,像个地窖似的。 江采霜宁愿待在院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