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道,殿下,今日午后,恐怕万岁爷过来上书房查看。若万岁爷来了,问殿下,入上书房是要学什么,将来想做什么。殿下要如何回答。 小皇子仰起脸,满是稚气,答道,我想遍读医书,做个大夫,能让母妃和弟弟快点好起来。 张德忙忙摇头,道,殿下千万不可如此,殿下需回答,要学文治武功,为父皇分忧。 小皇子仰起脸,问,学会文治武功,能让母妃和弟弟的病好起来吗? 张德严肃起来,道,殿下,你可知道,你不止要治母妃和弟弟的病,你还要保他们的命。 小皇子懵懵懂懂,没留神脚下一滑,险些摔倒。张德着急,路上难走,但若是抱着背着小皇子,又怕被告发出去,说是违背祖制。张德想了个法子,弯下腰来,从背后腋下扶住小皇子,半抬着小皇子走路。只要小皇子脚未离地,便不能说小皇子不是自己走的。 一路走下来,寒冬腊月,张德正值壮年,却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小皇子合上书页,窗外已是草长莺飞、阳光明媚。张德命人收拾起笔墨,牵起小皇子回无忧殿。小皇子一路上蹦蹦跳跳,一会儿停下来,听长廊下挂着的珍禽鸣叫,一会儿要扑蝴蝶,赏御苑里百花盛开。张德怕小皇子跌着,跟得紧。小皇子松了手,他又忙忙牵上去。 等快走到无忧殿,小皇子要冲进去见母妃。张德机警,瞧着不大对,一把先将小皇子抱了起来。无忧殿里竟然走出来几位锦衣卫,阴沉着面皮。无忧殿大小太监宫女跪了一院子,各个吓得面如土色。院子中间,倒着一张案几,几幅画像,一件木偶人,一并香炉、蜡烛等许多物件,都是锦衣卫从顺妃房中内室里搜罗出来的。 原来宫掖中,有人告发顺妃暗设壁龛,供奉鬼偶,施巫蛊之术,以争宠媚道。 宫中巫蛊,乃是重罪。张德一时也怔住了,不知如何是好。小皇子从张德怀里挣扎下来,跌跌撞撞往外跑,后面张德追都追不上。小皇子虽然年纪小,也明白此案事体重大,人命关天。哪一次宫廷巫蛊案,不是血雨腥风、株连甚广?因此,他一门心思要找父皇说个清楚。他估摸着父皇永兴帝这时在暖心阁,便一路狂奔,朝暖心阁跑去。中间还摔了一次,顾不上狼狈,起身继续跑。 暖心阁侍卫拦住小皇子,不许他入内。小皇子人小,竟然从侍卫腋下钻了过去。暖心阁值守太监与顺妃那边常有往来,知道如今出了大事,小皇子为母妃求情来了,便放了小皇子进来,又进去禀告永兴帝。 永兴帝已经得报,顺妃房里果然查抄出许多鬼偶供奉之物,早已是又气又哀。顺妃向来受宠,又育有两位小皇子,竟然做出这等下作事来! 小皇子进入觐见到父皇,瞧见永兴帝沉着脸,他却并不慌张惧怕,而是端端正正行过大礼,从从容容道。 ——父皇,儿臣今日读《吕氏春秋》,读到一处,心中十分不解。父皇常说,今日书,今日毕。儿臣翻来覆去,想不明白,因此斗胆前来,向父皇请教。 永兴帝有些惊异,问,哪一处? 小皇子答道,书上写着,孔子望见颜回攫其甑中而食之,孔子因此感叹,所信者目也,而目犹不可信;所恃者心也,而心犹不足恃。儿臣读不明白,所信者目也,而目犹不可信,此句做何解?为何亲眼所见之事,却不可全信? 永兴帝明白小皇子要说何事,暗叹此子虽然年幼,却聪颖异常,便道,孔子望见颜回抓锅里的米饭吃,以为颜回背着他先行偷吃米饭,十分生气,却不知道原来是煮饭时灰尘落进锅里,颜回不舍得浪费,才抓起来吃了。所信者目也,而目犹不可信,意思是亲眼所见,却未必是全貌,不能轻易相信。若是一叶障目,便不见泰山。 小皇子假装恍然大悟,道,父皇这么一说,儿臣便明白了。 永兴帝脸色稍霁,柔声道,你知道什么,只管告诉朕。 小皇子忙忙给父皇行礼,原来顺妃房里虽然供着画像、香炉,却不是巫蛊。画像上供的乃是神农、伏羲与黄帝三大药圣,又有孙思邈、华佗、扁鹊三小药圣。那木偶人上虽然写着八字,却不是要害什么人,而是八殿下的八字。顺妃自己和八殿下常常生病,因此动了念头,要供奉药神,以保百病不侵。偏偏京城里找不到地方,才请人送了药圣画像进来,早晚供奉。至于那偶人,是顺妃家乡风俗,怕幼儿养不活,放个小人,相当于留住了幼儿的魂魄,以求八字旺盛,幼儿平平安安。 小皇子又道,儿臣所言之事,人证物证俱在,绝无虚言。 说完这些,他再抬头时,见到父皇脸色平缓下来,再无怒气。 哪里知道父皇却又故意皱起眉来,问,此案已交给锦衣卫,如何是好? 小皇子明白了,父皇将“顺妃巫蛊案”指给锦衣卫处理。宫中各处都知道锦衣卫奉旨去查抄了顺妃的无忧殿,事情已经闹大。要是就小皇子方才所说实情,公诸于众,难免有人咬文嚼字。 小皇子沉吟片刻,便道,父皇,儿臣不孝,要向父皇告发无忧殿不当之处。 永兴帝不由得讶异,道,甚么不当之处。 小皇子仰脸,道,父皇,宫中各处不可随便点明火,各殿照明用的灯笼、蜡烛、油灯,都有定数,该放在哪里,如何使用,都有规制。这是防患未然,以免宫中走火。而母妃却说,屋子里暗,她做女红,瞧不见,在案上多点了两支香烛照明。 永兴帝笑出声,道,行,朕派了宫人去各殿查看,是否有火灾隐患。 小皇子又道,新年时儿臣在院子里点了件二踢腿,被母妃骂了好久。她却自己多点了蜡烛,是明知故犯。 永兴帝大笑不止,又故意追问,既然如此,又该如何处置? 小皇子想了想,道,张德是无忧殿总管,此事难脱其咎,应罚一月俸禄。 永兴帝又笑出了声。笑完了,他有意逗弄小皇子,小声揶揄道,张德可是你的人,这是代主受过。你该如何? 小皇子脸红了,捏着腰上佩着一件玉坠,道,儿臣没有钱,打算把这个玉坠子赔给他。 小皇子正要从地上起身,哪里知道永兴帝倏然又沉下脸来,问道,这诬告顺妃巫蛊压胜之人,又该如何? 小皇子不慌不忙,回答道,子曰,所信者目也,而目犹不可信。孔子乃圣人,尚且冤枉颜回偷吃米饭,何况凡人?告发之人,想必也是只觑得一角,未知全貌。以儿臣之见,父皇严加训斥即可,不必过于深究。 永兴帝脸上浮现赞许之色,又问,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哪知道小皇子竟然拱手道,父皇,儿臣听说京城本是有药王庙,在报恩寺内,十年前遭了雷击电火,被毁后再无修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