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她也好像一天天地困在这个小家里,她操心着孩子的一切,操心他的性格,成绩,以后的路,为了养他跟丈夫一起努力赚钱。 她越来越少地想到父母,遇到难受的事情不会再跟从前一样想着回家找爸爸妈妈哭诉,她自己消化一切,解决一切,她这个时候才觉得她是一个大人了。 她的儿子不喜欢读书,他们也不会教,读完初中之后,儿子在老家待了一年,跟同村的人背上背包,一起去了城市打拼。 又是很多很多天过去了,她的儿子跟着二哥一起,又盖起了一座新的房子——他也要结婚了。 三层的大房子,这次里面的墙上也铺着瓷砖,家具也是簇新的,她看着已经比她高出许多的儿子,这才发觉自己开始老去了。 儿子结婚后不久,她的爸爸过世了。 在得知这个消息的那一瞬间,她想的是,她再也吃不到猪油拌饭了。 每逢过年的时候,爸爸都会买回来一点肉,做猪油渣、熬白白的猪油,装在一个小小的罐子里,正月初一的晚上,他会打开这个罐子,把这难得的美味放进饭里搅拌,香味简直像钩子把她吊起来。 她细嚼慢咽,珍惜地吃着每一口饭,即使到之后生活条件好了很多,这个依旧是她回家过年的年席上,最受她青睐的美味。 她再也吃不到它了,就跟她再也见不到她爸爸了一样。 这是她生命中失去的第二个人。 儿子结婚一年后,她的孙女出生了。 她当奶奶了。 儿子和儿媳妇去城市打拼赚钱,孩子就交给她带。 她经常会带着孙女去妈妈家里,让她那儿热闹些。 孙女两岁的时候,她的妈妈也去世了。 她的爸爸妈妈这一辈子吃了太多苦,这些苦难摧残了他们的身体,以至于连福都没怎么好好享,他们就离开了。 她想到妈妈说,爸爸妈妈陪不了她一辈子。 原来是真的。 她的小孙女跪在她的身边,她还不知道死亡是什么,只是懵懵懂懂地注视着一切,懵懵懂懂地给她擦眼泪,对她说:“奶奶,吃糖,不哭。” 糖也是苦的。 孙女一天天地长大,她也一天天地变得柔和,完全没有了年轻时候的暴躁脾气,她觉得自己变成了一棵树,一颗渐渐干枯的树,在这里深深地扎着根。 孙女上高中的时候,她失去了儿子和儿媳,他们在送货的路上遇到了车祸。 白发人送黑发人,如在梦中。 紧接着,她的丈夫无法承受丧子之痛,日复一日地喝酒烂醉,醉死在了冬夜里。 这个人也没有陪她一辈子。 然而她无法难过太久,某种无形的倚仗消失了。 村里很多人都说,你们家没有男人了。 于是地里的菜被摘;闲言碎语流窜到耳边;起争执的时候;那些人都有恃无恐。 于是她从一颗干枯的树变成了一只老去的狮子,把所有的风波都挡住,守着这个家,等着每个月放假的时候,孙女从县城的高中回来。 她没办法闲下来,因为闲下来也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于是只能把自己的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种菜种瓜,帮人下田插秧,去厂子里做着最简单最机械的工作。 她这一辈子都像是一只不会停歇的陀螺,不知方向地忙碌着。 她在孙女高中毕业的时候拥有了第一台触屏手机,是孙女打暑假工给她买的。 但是她不认识字,平时连电视也不会看,碰到这个更不知道怎么弄了,学了好久才学会了接电话,不过触屏手机里可以看到很多好玩的视频,操作也方便,她偶尔无事可做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也能乐呵乐呵。 孙女大学毕业找到工作后,她觉得心里落下了一块大石头,只等孙女结了婚有了孩子,她这辈子就再也没有牵挂了。 她终于觉得自己可以慢下来了,上午出去做做事,下午去打打牌刷刷视频,偶尔去二哥家串门,晚上跟孙女打视频,她已经会很熟练地打视频接视频了,打完视频就洗澡睡觉。 这年冬天,她的二哥在睡梦中死去了。 她突然觉得,人生下来身上是会跟亲人之间系着一条绳子的,无论分开得有多久,距离有多远,这跟绳子都会在。 直到有一方死去,绳子才会断掉。 人的一生好像就是绳子断掉又再生的过程,她断掉好多根绳子了,唯有一条新生的绳子还拴在她身上。 她跟孙女互为彼此的唯一。 她走了之后,孙女身上就没有绳子了。 辛灼在露台的摇椅上找到了施怀熹,他怔怔地出着神,总是带着粲然笑意的眼眸垂着,看着有些寥落。 辛灼轻轻晃了晃摇椅,“怎么了?” 摇椅里的青年发出一声很轻的叹息,“做了个梦。” 辛灼想了想,了然,“梦到叶奶奶了?” “嗯。没事的,我就是想出出神,你跟着辛渐冉去做你们的事情吧。” 辛灼什么都没说,他敲了敲辛渐冉的门,告诉他让他自己去安排,后者看到了摇椅上坐着的施怀熹,有些担忧地问:“他怎么了?” 辛灼摇摇头,说,“我会陪着他。” 辛渐冉从来没有见过施怀熹这种状态,“我也陪着他吧。” 他说着给路爸爸发了一条消息说今早有了别的安排,让他暂时一个人锻炼。 耳后兄弟俩一人一个蒲团一本书坐在施怀熹两边,都安安静静地不说话。 施怀熹左右看了一眼,也没有说什么,他觉得很累。 他好像也经历了这样漫长的一生。 疲倦忙碌、不断失去,却也乏善可陈的一生。 从一个女孩变成一颗苍老枯朽的树木。 施怀熹想起她在大哥的教导下,用树枝学会写自己名字的时候,她轻轻抚摸着那些线条,满目都是珍惜和渴望; 想起她第一次见到自己丈夫的时候,心里浮现而出的微妙的恶心感和没有任何期待的新婚之夜; 想起她一次一次地失去,一次一次地苍老。 她想要这样的人生吗? 他只是一个看客,用一个梦的时间匆匆翻阅完了她的人生。 而她,在这样的人生里,在那样一个小小的村庄里,活了六十多年。 她会有多累呢? 她觉得自己累吗? 他无法不去想这些问题,内心汹涌着出神,完全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直到辛妈妈的声音骤然响起,“我可以上来吗?有急事。” 施怀熹回神,看着辛妈妈得到应允后着急地走过来说:“小琼的奶奶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 叶奶奶不会有事的。 第48章 他触碰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你知道你奶奶的生辰八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