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的光线斜斜映在他半边身体上，相貌不错的脸上表情疲惫又有些害羞：“…通夜的时候，许多话我都已经说过了，但有些事情果然还是……想必你在丧礼上也听见了许多闲言闲语吧？” “啊，你是指…”「喜欢着自己」这件事说出来有些羞耻，仲田在脑里拐了几转道：“主持丧礼的原因？” “没错，我知道别人会怎么想，作为后辈的我，既不是亲人也不是多么亲密的朋友，一股劲地接下了丧礼的工作，想必许多人都有所疑惑。” 中岛不自觉地抚蹭起腕内的位置，仲田不经意跟着瞧过去，惊讶地看见袖口深处似乎有隐藏的疤痕，鲜红色的，瞧着还十分新鲜。 他该不会是……？! “…有人说我想假好人，骗取仲田前辈的保险金，也有少数人，说我…喜欢着仲田前辈。”中岛的声音很低很压抑，好像随时都会哭出来。他转头迎上仲田打量的眼神，那双哀伤的眼睛反倒稍微吓了仲田了一跳。幸好他没有察觉仲田的反应，平静地笑了笑问：“仲田前辈的…友人，你认为我是哪种人呢？” 什么？!为什么要问他这种事？!!他连自己的事都不知道，又要如何判断中岛会是出于什么原因……到底他该怎么办？？？ 仲田心里慌乱成一片，若要以车祸来比喻大概就是出现了连环车祸外加交通堵塞的场面。他一时想到在丧礼上听见的话语，一时又想起袖口内那道艳红色的疤痕一角…凌乱的画面在他空洞一片的脑中交替，他死前看见的天空、中岛以前递上咖啡的模样、公司做不完的文件、永远陪着他通宵加班的人影…… 他……… “……你…有心了。”仲田思考了好些时间，摸了摸后脑有些不好意思：“我相信你不会是想对…仲田不利，他一定是将你当成很好的后辈，如果他泉下有知，一定也会感谢你的。” “…………” 中岛怔怔地看着他，好像是在问「是这样吗」，一直看得仲田微感不自在了才低下头：“…如果是这样…”他微微一笑，那笑容仍是含着忧伤：“那就太好了。” 为什么会有一个非亲非故的人为自己如此伤心呢？仲田突然有些心情复杂了。他无法明白中岛的想法，假如世界上的人都认同因为是母亲才会痛惜自己的孩子，因为是夫妻才会爱着另一半，因为是长久的朋友关系才会视彼此为兄弟…因而会为对方高兴，为对方难过… 那么到底是什么让中岛如此伤心呢？ 他实在是无法理解。 “其实，她们也说得没有错。” “她们？”仲田回过神来看向中岛，中岛正转着杯子，脸色惨白，偏偏两颊和眼眶都是红的。 “我确实，是喜欢着仲田前辈，那种背德的感情，才会私下做这些事。” 中岛将这句话说着很荒凉，就像曾经到一座光洁辉煌的神庙朝圣，然后亲眼看着神庙褪色、崩塌、化为灰土，徒留失色残迹，只剩他独自兀立其中一样。 仲田被吓了一大跳，他瞪着眼睛，却又有种「啊，果然就是这样」的预料成真感。 但还是那个问题，为什么呢？他并没有给中岛特别待遇，中岛却说…喜欢他。 他对待中岛和对待那些女职员没有任何区别，后者说他是个「怪人」，前者却喜欢上他。 啊，这可真够莫名其妙的。 “你很讨厌吗？” 仲田觉得中岛紧紧盯着了他，他慌张地移开眼神，盯着桌面的纹路：“不…并不会。” “一个男性喜欢上另一个男性，这是件不应该发生的事情。”中岛斩钉截铁地道。 仲田常常听说其它职员评价中岛很优秀，却很少看见过他工作时的正色模样。他看上去真的是将这句话当作一个信条，光是坐在对面，仲田都能感觉到他浑身肌肉绷紧的力量。 空气变成紧张起来，他尝试缓和道：“唔…虽然我不清楚，不过最近不是常常听说外面年轻人说什么…同志爱吗？” “正是如此，这根本不应该发生。” 中岛信有张秀丽的脸，但他这么说的时候扳着脸，反倒浮出一股职场上说一不二的利落，让平日看惯他沉默低调模样的仲田感觉顺眼许多。 如果平日中岛也是这副样子，他想他一定不敢接过他的咖啡，可是也会对他印象深刻许多。仲田对一切看上去能干、靠谱的同事都相当欣赏，比起其它人，他会更容易记下这种人的姓名，以方便在需要的时候联络他们。 “中岛……” “可我最后还是喜欢上他，喜欢上仲田前辈。”中岛如同浑身失去力量一样颓然垂下了头。 那一瞬间仲田觉得自己像是看见了一朵枯萎的花，他从未欣赏过「花」这种东西，它们太柔弱，易碎，中岛是这样的人吗？他摇了摇头，扶住中岛的肩膀，却不知道怎么安慰他。 ——他喜欢着自己，但自己已经死了。 仲田茫然想，可他又能怎么办呢？他现在的样子，又能存在多久呢？ ——他什么承诺都无法许给中岛。 “我不清楚你为什么会喜欢…他，但我觉得…”仲田苦思，尝试用言语去解释、传达自己的心意：“喜欢是一件很好的情感，没有什么应不应该的，无论你喜欢谁都是你的自由，这没什么好羞耻、或者害怕的。” 他顿了顿，感觉中岛在郑重地听着自己说话，又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我这个人不懂感情方面的事，不过…我认为，能够喜欢上一个人…真的是一件很厉害的事。” “厉…害？” “是的，很厉害。”仲田朝他笑了笑，“我…不是个感情丰富的人，从来没有对谁有过喜爱之情，没有仰慕的人，也没有憎恨的人，就连父母逝世后没多久…回想起来也没有留下多少悲哀。” 回想起那段日子，他顿了顿，自嘲道：“我知道私底下有人称呼我「机械人」或者「怪物」，但我也没在意过，即使我去问自己会否憎恨他们，会否怀念家人，答案也是…「否」。” “不!前辈你是…”中岛掩住了嘴，捧起茶杯咳了咳：“你愿意跟我一个陌生人回来，已经足以证明你是一个善良的人。” 坐在他对面的男子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是吗？总而言之，「喜欢」是一种很正面的能量，愿意冒着受伤的风险去喜欢一个人是很了不起的事。中岛，你是个远比你自己的想象要来得优秀的人……可你到底为什么会喜欢仲田呢？” “……啊…这个…”浅浅的粉色漫上了中岛的脖颈脸颊，如初樱绽放，连伤感也少了几分。仲田看得入迷，怔在那里，见中岛又捧起茶杯用水气遮掩，小声地道：“那是…那是因为……” 他的眼睛左右乱瞄，最后停在了桌上的白菊花